阿竹,板橋人,在颱風過後決定遠離還沒開幕的耶誕城區域,跑去跟妹子跑去一個從未去過但同是個會擠爆人的活動。據說是個「快閃」型的十二小時藝文活動。
(阿竹的妹妹吐槽:「十二個小時,根本稱不上快閃啊!你中文不好吧!快閃的定義搞錯了吧!」)
現在他是個普通的上班族。輪休制度,電商送貨員,只有三萬五的薪水,是拉低台灣薪資的其中一名社會中堅。(不過這樣的薪資這在他們公司同期來說已經算高的了,聽說新來的同事就真的只比基本薪資多一千元。)但阿竹依舊夢想著愛情。
他的初戀發生在十五年前,比有些人晚,也比有些人早,是常見的學生時期。高二班上,他跟女友是那種被全班簇擁的情侶,是人人欽羨的班對。他是流行音樂社的成員,當時能輕鬆唱出林俊傑的「圈圈圓圓圈圈、甜甜黏黏甜甜、的我~」(他現在忘記歌詞了)。而他在聖誕節的同樂會獻唱〈小酒窩〉後,就被班上同學起鬨跟小妤在一起了。
小妤笑起來時,臉頰有著甜甜的小酒窩。她是手語社成員,染著褐色的秀麗短髮,英文好還會畫圖,高二班服的圖案也是她設計的。重點是她也很喜歡唱歌。
跟女生交往,現在回想想來還是又甜蜜又麻煩啊。
一開始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小妤堅持不要公開交往。
後來兩人是假日去電影院約會被同學發現後,才不得不公開。幸好他們兩人沒有碰到見光死的問題,安然度過關係公開的時刻。只是阿竹穿什麼衣服,小妤都會有意見。後來,阿竹要出門都得先拍好造型照,跟小妤再三確認。而兩人見面後,小妤還會用髮膠替阿竹重抓頭髮,這才肯去約會。
雖然麻煩了些,但小妤替阿竹抓頭髮時呼吸離阿竹很近,那種悸動感讓人怦然心動,阿竹常常不由得深吸小妤身上迷人的香水味,臉不由得變得通紅。那時他還沒吻過女生,有些心猿意馬,知道一些概念,又不知道交往該怎麼做。
所以兩人的初吻反而是小妤主動的。
在音樂教室外,阿竹與小妤準備音樂課考試,而他們選了首情歌準備對唱,是當時頗為流行的歌舞青春的〈Breaking Free〉。而小妤趁著分組表演前的練習時刻,飛快地啄了阿竹的唇一下,而阿竹心臟幾乎要跳了出來,後來進教室後同手同腳,唱歌時還差點唱錯歌詞,但似乎把歌舞青春中男女主角的悸動完美重現,音樂老師拚命稱讚這完美的情感呈現。
那個年代,音樂選秀的節目也在全台灣相當火熱,人人都說的上一句「XX老師,請講評」,每個人也對各種唱腔或唱法有獨到的見解。愛唱歌的阿竹跟小妤,自然也都有歌手夢,期盼能參加選秀節目並一舉成名。
大學的時候,他們雖然上了不同的學校,但都在台北。他們在市區一起租了間小房,嘗試同居生活。經歷第一次因馬桶蓋而吵架、第一次爭辯牙膏從哪裡擠、第一次吵垃圾怎麼分類。生活雖有衝突,但成年的兩人床頭吵架床尾和。後來小倆口還共同修了幾堂跨校選修的家庭關係、感情關係的通識課。
情感的轉捩點是在某節目的校園海選。
大三時,節目組來到每個大學進行校園海選,而小妤跟阿竹都去在各自學校舉辦的海選。小妤說自己的才藝是高中社團手語社的手語舞,唱的是歌舞青春夏培女演員個人唱的〈It's Alright, It's OK〉。評審老師點評小妤選取嚴重失誤,未唱出爆發力的感覺,而音色也與曲風不符。
而阿竹性格較為惡搞,才藝表演是他大二迎新宿營當隊輔時準備的惡搞女舞(Wonder Girl的〈Nobody〉)。評審老師看到他的才藝跳的那麼好,說是以為他要唱「I want nobody, nobody 目睭」這首歌。沒想到,阿竹唱的是周杰倫的〈楓〉。其中一個評審聽到阿竹唱的轉音技巧,便鼓掌起立,極力稱讚他。
最後,節目通知阿竹通過了海選,而小妤落選。後來阿竹在二階海選落選了,但鼓掌的評審老師繼續為阿竹牽線音樂路,讓阿竹成功替偶像劇片頭曲獻唱的邀請。錄製第一首歌時,阿竹認識了很多人。而一位女演員小夢也跟阿竹在工作場合有所交集,兩人之間莫名有種曖昧感,而阿竹沒有犯錯。
但小妤或許察覺到了阿竹的心猿意馬。
大四阿竹為了工作而暫時休學,但小妤也突然說自己畢業後要攻讀國外藝術相關的研究所,大四這年要出國交換。
是小妤主動對阿竹分手的。她說:「我們暫時分開吧!」
「我們可以遠距離啊!」阿竹試圖挽回。「我還愛妳啊!」
「你還愛我嗎,阿竹?」小妤慘笑,「你變了。你已經不愛我了。」
「妳說的是小夢嗎?」阿竹極力爭辯,「我真的跟她沒什麼!」
阿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沒錯,他不該對其他人動心,他不該對小夢動心。但人的心思是能控制的嗎?他明顯感受到悸動感,而小夢也一再對他釋出好感。但阿竹明白自己愛小妤,從頭到尾他都保持本分,跟小夢的訊息僅限於早安晚安。
「你現在更喜歡去酒吧,更喜歡跟你的明星朋友一起玩了。」小妤很傷心,「我不認識你了!」
「我要累積人脈啊!」阿竹有些不耐,「這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啊。」
「我不相信你!」小妤眼神哀傷。「反正我今年要去愛荷華交換一年。研究所也在準備美國的研究所了。」
「妳不是沒學過畫圖嗎?別傻了!」
「反正就這樣了。我會搬走,租屋你看是要找人合租還是退租吧。」
「小妤!」阿竹直到此刻才知道女友的決心,而他做什麼都無法挽回對方。
他竟不明白小妤的夢想。兩個人不是同居了三年嗎?怎麼阿竹什麼都不知道?彼此間究竟錯過了什麼?
兩人分手後,小妤出國了,而阿竹為之獻唱的偶像劇《廚師之王》也正式播出了。但《廚師之王》電視劇片頭曲《名人堂》引發了披天蓋地的輿論批評。大咖歌手吳某指出阿竹的歌名、歌詞、歌曲都抄襲了愛爾蘭樂團The Script的破億神曲〈Hall of Fame〉。
有音樂Youtuber做出了對比,發現這當中區別可說是沒有區別,甚至中文版的歌詞還是程度極爛的英翻中。而網路上紛紛出現對於偶像劇《廚師之王》跟片頭曲《名人堂》的批評指教,甚至劇組嚴正發出聲明。表示:「抄襲不可原諒,法務已向阿竹以其所屬的娛樂公司索賠。」
阿竹音樂路的貴人就是當初海選時起立鼓掌的評審老師。
《名人堂》的詞曲,都是評審老師親自譜曲交給阿竹,還說是為阿竹量身打造的主打歌。阿竹唱不好時,老師還指導了歌唱的技法,如今聽起來卻像是原曲的拙劣模仿。他常聽華語歌,英文歌只聽過學校課外雜誌宣傳的那幾首,他真的沒聽過〈Hall of Fame〉。
想起來,當初錄完MV後,阿竹還自滿不已,自覺演藝事業就此起飛,還跟所有親朋好友都炫耀了一遍。
他真的不知道那是抄襲。
看到報章雜誌鋪天蓋地的報導,阿竹只覺得世界要毀滅了。
接連多位演藝圈大咖嚴厲指責,而自覺也是受害者的阿竹有冤無處說,被公司冷凍幾個月後,最後被解約,還被要求付出違約金。
幸也不幸的是他太小咖,違約金不高,父母金援下總算是付了違約金。
而他就先恢復學籍,讀完大四拿了文憑。本來想考研究所但落榜了,所以就去當了兵。當兵前,據說小妤有回過台灣。但小妤只跟幾個要好的閨蜜連絡,阿竹還是輾轉從其他高中同學那兒聽說這件事。
說好的暫時分開呢?
當完一年兵後,阿竹還是落榜,沒考上廣電所。但阿竹不想放棄,於是去報了研究所補習班。但這時母親突然中風了。家人身體狀況的突變讓他只能放棄補習班支出,先去找一般的工作。
他去超商、賣場、工地,開始變得自卑。而他在社群軟體中,看見小妤的插畫帳號似乎開始走紅,追蹤人數破萬。
浮華算是什麼呢?
他不由得想念小妤。
學生時期的小妤無條件支持阿竹,可是阿竹沒能無條件支持過小妤。說起來暫時分手的說詞,這麼多年以來,阿竹早也明白那已經變成了真正的分手。
跟小妤分手後,阿竹也跟其他人交往過,甚至就是在小妤出國那一年。因為小妤說了暫時分手,阿竹當時又年輕氣盛,錄完片頭曲時意氣風發,跟當時的《廚師之王》的女主演小夢私下交往。
但後來抄襲風波爆發後,小夢不但主動提分手,還在社群上以《廚師之王》主演的身分公開發文,極力譴責阿竹,藉此收獲無數粉絲。後來阿竹回大學沒怎麼跟學弟妹接觸,但考研究所時,在台北車站附近的補習班,曾經跟一樣想考廣電所的年輕女生發展過一夜情,但也都不了了之。
唱歌是他的志業,不只是夢想,更是人生。
不過他如今也只是個曾經成名過的普通人,終究是要回歸平凡。母親中風期間,阿竹除了打工外,還跑酒吧、餐廳當過駐演,也極力爭取通告機會。不過他沒什麼觀眾緣,想唱新歌又被各個唱片公司因他過往而打槍。
而全世界在2019年之後迎來了covid疫情,阿竹萬般小心,卻依舊確診了。他打過疫苗,但喉嚨還是有了無法逆轉的損傷,從此變成沙啞的嗓音,再也唱不了過往能到達的音域了。他失去了歌手的能力了。
現在,他真的就只是一介凡人罷了。
這兩年家人的狀況好了點,阿竹就沒那麼拚了。他找了家電商當正職,在裡面當送貨員,偶爾休假跑跑外送。就是現在大家會貼上「一事無成」標籤的程度吧。
這麼多年了,距離上次阿竹與人認真交往也十年了。
職場上有個年輕妹妹暗戀阿竹,約他一起去白晝之夜。
「蛤?那是什麼?」阿竹聽不懂。
「那是夜間展演的活動,有很多表演或攤位喔。」年輕妹妹說:「之前在士林、南港、內湖辦過,今年辦在大安森林公園附近,蠻好玩的。」
「我看看喔。」
阿竹看了看。
藝文類。小妤會喜歡這樣的活動嗎......?
阿竹覺得自己著了魔。「好啊。」
他們排了好久的隊伍,一人拿了一個頂上有燈泡的貓頭鷹頭套。走在狹小的步道,而阿竹不耐煩地從一旁繞路時,年輕妹妹的鞋子被草地的泥濘給弄髒了。他們在漆黑的大安森林公園繞了又繞,走了幾個舞台區,幾個裝置藝術。最後走到外面,阿竹渴了,建議買杯飲料。
年輕妹妹買了調酒,但阿竹只買了無酒精飲料。
「乾杯。」年輕妹妹把罐子舉向阿竹。
「乾杯。」阿竹用他的無酒精飲料相抵,喝進了紅茶,總算消渴了些。
「我們去舞台區吧。」年輕妹妹建議,「那裏好像有樂團表演。」
然後他們再闖過穿著奇裝異服的遊行隊伍,走到有著濕滑草地斜坡的舞台區,差點兒就順著泥濘的草地溜下去,幸好找到樹幹才及時剎車。沒有座位,兩人只能站著。活動在半夜兩點結束,但兩人一點鐘就決定離開這兒了。年輕妹妹約他去超商買點零食。而他在超商遇見了旁邊跟著一個皮衣型男的褐髮女子。
是小妤嗎?
「小妤?」
褐髮女子轉過頭來,「阿竹?」
皮衣男警覺地問:「他是誰?」而年輕妹妹此刻也主動挽起了阿竹的手。
阿竹感受到年輕妹妹的碰觸,卻不好在此刻甩開。因為他看見小妤的神色似乎慌張了起來。
他先開口了,刻意帶了種爽朗的態度,「我們高中同學啦,十幾年沒見了。」
好久不見呢。
過了十幾年不見,小妤過得很好,而阿竹過得也尚可。
這樣就行了。
曾經是彼此的初戀,就別讓惱人的初戀毀了小妤此刻的幸福了吧。
兩人最後寒暄了兩句,就告別了,沒有留下任何聯繫方式。
年輕妹妹吃了點零食後眼神飄逸,約著阿竹去信義區夜店續攤。不過阿竹說累了,而年輕妹妹看似酒量頗差,才喝一杯酒竟已醉了。而阿竹跟年輕妹妹在末班車前,把年輕妹妹送回信義安和的租屋處。
年輕妹妹想要吻上他的唇,阿竹用手擋住了。
後來,阿竹沒有進門,就這樣離開了。而他心頭說不上是鬱悶還是恍然。
在短暫時間的白晝之夜尋找久遠之前的初戀,然後試圖把當初青澀的愛情當成永恆不變的真愛......這一切,果然搞錯了呢。
沒喝酒的阿竹走回信義安和捷運站旁,他不想騎腳踏車回板橋啊。
所以他有些寂寞地在街道上等待首班車發車。
明天還要上班呢。
這幾天寫的新小說太慘了,無法公開(縮成球狀),結果就在網路上沉寂了。剛好,前幾天首度逛了逛白晝之夜,於是寫了這篇短篇小說來彰顯我的存在感(耶!)。(絕對不是我順便想把照片找地方存起來)
(顆顆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