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說】〈惡〉
邪惡不需要學習，只需要一些小小的契機。
林回是個幸福的孩子，雖然生長在單親家庭，卻很幸福。一家三口是母親、林回跟妹妹三個人，母親單獨賺錢養家，但一家三口過得快樂又溫馨的生活。
同樣是三年二班的王民，家境比林回好，是父母都有高薪的雙薪家庭，家裡有車，常常出國玩，可是他的爸媽會體罰。而王民自認是林回的好朋友，時時關注林回，跟他一起玩。
不過林回不認為王民是他的好朋友。
王民雖然有錢，卻常常破壞林回的東西，弄壞了林回爺爺送的熱帶魚造型立可帶，撕破了林回媽媽從二手書店買回來的貓咪圖鑑。後來王民動不動就打林回的手，看林回生氣，就笑林回笨蛋娘娘腔。
林回覺得校園生活很痛苦、很委屈，他太憤怒卻又不敢破壞同儕關係，於是他拿了本作業本，在第一頁寫了自己「侮辱記事本」，寫了幾項王民侮辱他、破壞他東西的事項。而林回寫完後，沒想過要幹嘛，就只是把作業本「藏」進了抽屜。
王民自覺自己是林回的好友，所以就不顧林回反駁，一把搶過了林回藏在抽屜的記事本。
而王民一看完，整個人就發飆了。
啪！
林回被重重甩了一個巴掌。
「你打我！」林回不敢置信，語氣帶著控訴，試圖忍住眼淚。
「對！誰叫你亂寫！」九歲的王民大叫。「胡說八道！我才沒有侮辱你！」
「你打我！」
林回非常委屈。從小到大，他都沒被媽媽打過。回到家裡，林回哭得很傷心，與媽媽、妹妹三個人窩在一起痛哭。
這樣的痛苦直到林回升上五年級重新分班後才改善。
******
五年級的時候，王民分到了五年五班，而林回是五年七班。
在新班級時，林回總算有了新的開始。新的學年新的班級，他決定不要再被欺負。
於是，他成了副班長董奇的跟班。座號二十號的邱薇萍很髒，常常流鼻涕，而董奇要大家小心「髒鬼」，小心「被傳染」。於是五年七班全班男生，就開始輪番叫邱薇萍「髒鬼」。
有個類似鬼抓人的遊戲。
玩法是跑到邱薇萍面前，叫她「髒鬼」，碰她的桌子後然後迅速跑開。碰到邱薇萍的桌子要洗手，被邱薇萍抓到的人就被大家玩「髒鬼遊戲」一天，也得去洗手。只要邱薇萍怪叫著要碰男生，每個男生都放聲大叫，害怕極了。後來，電腦課時，董奇不知怎樣地記得了邱薇萍的帳號密碼，剛好董奇的外掃區是音樂教室。在午休掃音樂教室時，董奇用老師電腦登入了線上作業系統，一舉刪除了邱薇萍所有的電腦作業。
身為跟班的林回，覺得很有趣。
這段時光，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開心。
******
很多年以後，邱薇萍跟王民結婚了，至少林回是這樣聽說的。
看到這則貼文時，林回呆住了，內心劇烈震盪。
他曾經在五、六年級參與霸凌邱薇萍，這段往事令他國中後無比懊悔，卻始終無法鼓起勇氣向她當面道歉。國中林回青春期時身高一下子抽高，沒人霸凌他，而碰到了性格善良的朋友讓他自慚形穢。
後來的成長歲月裡，林回試圖當個好人，不再成為加害者或跟班。他試圖為被勒索的同學伸張正義，試圖幫助被霸凌者，但他終究無法鼓起勇氣成為加害者的敵人。於是林回就只能當個積極的旁觀者，讓被霸凌者有人可以聊天，不至於孤立無援。但這什麼都無法改變。
僅此而已。
看到邱薇萍與王民結婚的消息，他感到難以置信。
林回翻看了邱薇萍跟王民兩人的社群軟體。發現王民跟董奇是從小到大的好麻吉，在田徑隊認識。而六年七班同學會，林回無顏面對邱薇萍，因而缺席。然而董奇去了，他的好麻吉王民也參一腳吃大餐，而邱薇萍出乎意料地也去了同學會。
這就是邱薇萍與王民結婚的因緣所在。
林回的心情很複雜。
幼年時王民賞的巴掌，他仍耿耿於懷；五、六年級跟著董奇霸凌邱薇萍的黑暗歲月，讓他害怕回憶起那樣邪惡的自己；而對邱薇萍，他的愧疚讓他無顏面對她。
但邱薇萍跟王民......這兩個人，結婚了？
而曾經霸凌邱薇萍的董奇，竟然是這場婚禮的伴郎？
思緒的波動，讓林回不小心忘了公司規定有改。於是他的午休時間不小心多休息十分鐘，因此晚回了辦公室五分鐘。
這五分鐘的遲到，讓林回在職場上開始體驗到地獄。
主管洪哥因為遲到開始飆罵他，而林回低頭應聲。後續洪哥開始處處針對他，每一件事都可以挑剔，時不時就對他咆哮。給他遠超其他人的不合理工作量，他想休年假就被質疑，疫情期間得了covid發高燒還要他在家遠端跟洪哥視訊會議。後來他的媽媽絕症，之前請假被頻頻刁難的林回便先行告知洪哥。
這樣的工作氛圍下，部門越來越多人辭職。而洪哥也轉達上層意思，決定遇缺不補。主管洪哥強人所難的要悲痛的林回趕快確認何時要請媽媽的喪假。而悲傷的林回為了完成超負荷的工作，每天工作十個小時、十二個小時，午休或晚餐都只留五分鐘，工作還是做不完。一天下來，他還會拖著疲憊的身軀去醫院跟妹妹在安寧病房換班。
媽媽過世後，隔天是某計畫的期限，林回被洪哥飆罵：「誰家沒死過人？就你家死你老木嗎？幹！請喪假請什麼請？你——」
剛好在一旁的妹妹搶過電話，「——洪經理，我是林回的妹妹啊。不好意思，我媽媽過世了，我一個人真的處理不來，需要請哥哥幫忙，謝謝洪經理啊，您真是個好人......」
林回跟妹妹依照母親的遺言，替未曾受洗的母親用基督教的儀式舉辦喪禮。
而林回的妹妹，雖然與洪哥虛與委蛇，但依舊明白這人的惡劣。於是正常上下班工作的妹妹，苦勸著林回趕快離職。
林回不知道......
他的專業不如他妹妹的專業有競爭力，林回自覺得在求職市場中毫無能力，也覺得在喪親的悲痛中難以轉職。而林回就在悲痛中，回去地獄職場，用超長的工作時數麻痺失去親人的傷悲。
請完喪假後，林回請年假去國稅局申報遺產時又被洪哥咆哮。但洪哥明明批准了其他人在不同天的休假，還給其他無需加班的同事核准加班費。就只有林回......不一樣。
......無法休假、沒有加班費。
林回的心很冷。
他開始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覺得人生了無意義，覺得工作職場宛若地獄。這個世界......這些人，永遠無法被改變。
林回的心中萌生了超乎常理的想法。
隔天，洪哥再也沒出現了。
後記
勞動部的霸凌事件令人痛心。
身為創作者，我把自己記憶中關於霸凌的相關經驗提煉後，加工成了這篇極短篇小說。希望這次悲劇能喚起對勞權的廣泛重視，推動台灣勞權更進一步。
下一步，多數職場都遵守勞基法、職業安全法或消防法的常態是否能實踐？這次事件的殘酷悲劇，未來是否能減少？
望逝者安息。
▌抱城工商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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