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裡的套圈圈

記得小時候很喜歡逛夜市，這習慣到現在還是沒變。夜市裡有琳琅滿目吸引人的小吃，也可以用珍貴的零用錢玩那些可以贏得獎品的遊戲。不過以前夜市遊戲的項目並沒有那麼多樣，不像現在五花八門：彈珠檯、摸麻將、射氣球、空氣槍、丟乒乓……種種。這些遊戲難易程度不一，但皆須技巧與運氣。我特別喜愛看人擲圈圈，每每行經圈圈場時，都要駐足觀看逗留許久。

這天飽食後散步又來到套圈場。圈圈場上擲圈人一個個睜睜地望著高遠的標的物，一手用手指串著一把圈圈備用，另一手彎曲於胸前持一圈圈，確認目標後手臂朝標的物伸直揮去並拋放出圈圈。他們揮出的臂膀直直地指向目標，控制拋出的手指也必須轉動摩擦圈圈，讓它旋轉地，帶著拋物線狀的飛向目標。立姿也是重要的，投擲者必須側身對著標的物，以拋出手勢作為延伸方向，這站法可讓圈圈輕鬆拋的更高更遠。

擲圈人慣性地一個接著一個拋出圈圈，一系列的動作旁人看似簡單，認為這僅是一個運氣大於實力的套環遊戲。但熱衷於套圈的擲圈人不以為然，他們認為如果沒能控制好這一串連貫的技巧要領，要套上標的物肯定不是運氣這般容易。他們穩固地，耐心地，堅持地拋出一個個圈圈。「哎呀~差一點點！」圍觀的遊客替他們緊張嘆息捏把冷汗，他們卻處以一副淡然模樣，不以為意，專注地享受著投擲的樂趣。

有一刻投擲者A男手機響起，接上電話的內容大抵表示自己在外面，沒那麼早回家，要電話那頭自己照料小孩。掛上電話點起了菸退下戰場往旁邊站去。B男甩了甩手，將套在另一手的圈圈卸下放置於裝圈圈的籃子裡。我這才發現那裝載圈圈的籃子大到可以裝下一頭拉不拉多成犬，其高度也不亞於站立的拉不拉多。B男也點起了菸往A男湊了過去。

B男：「你老婆找你？」

A男：「說要帶兒子去買直笛，問我哪裡可以買。」

B男：「文具店啊，小學時我們不都買過直笛。」

A男：「東買西買的，每個禮拜都在花錢。」

B男：「你又不缺錢，賺那麼多。」

A男：「靠杯喔~」

B男：「剛剛C男說你主管離職了？」

A男：「肝癌的樣子，沒有問得很清楚，上禮拜部門餞行聚餐時我沒去，剛好遇到我媽回診。我也是後來聽C男說才知道是生病。」

B男：「也好，換一個老闆看你會不會比較輕鬆。不然每次我都丟了半籃子你才來。」

A男：「不可能啦~」

二人又聊了許多A男工作上的事。B男則說了他老婆因不滿他母親將大哥的小孩帶回他們家裡照顧，所以跑回娘家去了。「啊你自由了！」A男揶揄的說。二人此時菸也抽完了，重新返回圈圈戰場。

這時圈圈場隔壁賣水果茶的老闆也來湊熱鬧，她走到在這一列擲圈人的面前詢問「有人要吃蜜糖鳳梨嗎？」沒人回應他。見狀於是她自嘲說「都沒人要理我啦~」說完便往一位套圈場員工的方向走去，那員工正用耙子收集著落在地上的圈圈。我留意觀察，原來二者是同一攤商。本以為她是來兜售飲料的，結過是商品早早售罄準備撤收，想把煮水果茶的水果與投擲者們分享。後來她拿了一杯蜜糖鳳梨請其中一名擲圈人身旁的女性吃。這女性是跟著套圈男子來的，互動間可以感覺他們是一組常客，而在場的擲圈人看起來也都是常客。他們的互動看起來就像街坊鄰居，熱情的攤商也是鄰居，這邊蹭個幾句那邊蹭個幾句閒聊。

這時水果茶老闆再問一次「沒有人要吃鳳梨喔？」

「他們吃檳榔都怕牙齒痠啦！」剛剛接過鳳梨的女生笑著回答。

「切！」水果茶老闆發出一聲類似的語調，然後返回她的攤子。

圈圈場其實也是有分級距的，那些消遣碰運氣的一般玩家，目標是離投擲者越近越好，這類人通常是帶著小孩的雙親或是情侶組合，他們渴望把不太有用的獎品通通帶回家。另一組打發生活的專業玩家多數是壯年男性，爾偶也有年輕小伙與女性。他們會把目標放在最遠那幾排，他們並不是看輕前排獎品，或說他們並不在意獎品本身，而是享受這投擲的時光。看著那些飛向標的物的圈圈時起彼落，交錯縱橫，其實有股井然的節奏。若圈圈是音符，那麼它們集中落下的位置確實錯落於那幾排五線譜上，擲圈人享受著用圈圈譜出的怡然樂章。

不同於前幾排消遣組的獎品，那些高高在上的標的物通常是洋酒、香檳之類，相信擲圈人丟完一籃拉不拉多的成本應該也勝過泰半獎品的價值，不打些高端的獎品情何以堪。我們可以感覺到圍觀的遊客著急著想替投擲者歡呼，而我其實更期待能看到擲圈人成功投擲後的勝利面容，我覺得那肯定是種榮耀的情感展露。這份榮耀可以洗滌擲圈人因生活、家庭、工作生出的苦悶。擲圈人不在乎誰先拔得頭籌，他們享受著彼此獨處的時光，在這吵雜的夜市裡找到暫時的寧靜。

我反倒是擔心他們帶獎品回家而暴露了行蹤，他們就必須背負拋家棄子的惡名。即使擲圈人的生活精力全都注入於家庭之中，但套圈需要大把奢侈的時間的，也難保不受無情的指控。我不知道他家孩子們會興高采烈的說「爸爸你好厲害，又贏了罐獎品回來。」還是妻子忿忿然的說「代誌攏毋作，擱跑去報摳啊！」

這回我的擔心有點多餘，沒能看誰套住獎品，擲圈人沒能贏得精神上的榮譽，但也沒看見誰的失落與懊惱。圈圈場上他們閒聊著，為彼此點燃一根香菸，吃著小上海、地瓜球，場子邊忙進忙出的，享受著一晚寧靜愉悅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