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風雲墨如漆2
作者:老衲
香港一地,原來的「三十六和」(以和字為首的黑社會組織,如和安樂、和義堂、和勝福......等的總稱)拜的都是關公;可是十四K是由正統的紅門幫會而來,門內拜的是與陳近南在紅花亭上結拜的萬雲龍大哥。
是以那間亞皆老街上,十四K總部大樓最高層的香堂,神桌上是讓關公與萬雲龍大哥分左右並肩而坐,以下,才是紅門的五祖、五宗神位。
先生到了十四K的香堂,正巧是開堂典禮最後的時間,堂中煙霧漫彌,只見十四K當時的大路元帥陳英偉,人稱龍頭大英,自稱與紅門祖師陳近南沾親的那位,肥短矮黑,正領著堂中手下上香。
龍頭大英堂下的四三八(二把手)、四二六(紅棍)、四一五(白紙扇)、四三二(草鞋)等,對神桌上的關公與萬雲龍分別上香獻酒,而先生混在一般的四九(普通幫眾)群中,雖無座位可坐,可也沒人會注意他,只要先生裝著神情肅穆即可。
上香、敬酒,獻劍等等儀式完畢,龍頭大英即讓手下分坐各左右交椅,這才喊人帶著那掛籃燈籠的外省仔進堂。
那進來的外省仔,先生的描述是這樣:「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極瘦,可是老結棍、身板結實,眼細鼻小唇薄耳大,雖然清秀,可是似乎讓人一轉頭就能忘了他的長相。」
那名年輕人一進來,堂上便起了一陣騷動,龍頭大英卻也不管,吞吐著一支雜牌煙,煙圈一圈一圈,瞇著眼問那年輕人。
「後生仔,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雲生。」
「我聽說......你的父親姓李,並不姓雲。」
雲生一笑,道:「我父親是幹什麼的?辱沒祖宗,怎麼會用祖宗的姓氏?就說龍頭您了,您難道真姓陳?真是陳近南的曾孫子?」
龍頭大英揮了揮手,大笑,笑聲震堂,說道:「年輕人,有膽色不錯;不過換了旁人,我早就喊四九拖下去餵狗。」
雲生仍是微笑:「當年,我本就該隨著先父一起死在槍下;現在再死,已然多賺十年。」
「哼,別以為我真不敢殺你。」
「人生地不熟,我要靠龍頭您的勢力,找一個人;不掛藍燈籠放出風聲,還真引不起您的興趣。」
「哦?」龍頭大英彈了彈煙灰,「你要我幫你找人?」
「是。」
「好。」龍頭大英笑了笑,又瞇著雙眼:「不過你得先說,你老豆是怎麼死的?江湖傳言,他死於羅長子、羅瑞卿的槍下?」
聽龍頭大英提起先父,雲生臉色一沉,但還是說好。
「那天,我也在。」雲生說道。
***
那是一天,晴朗無雲的天。
整個北平城,藍得沒有一絲絲雲朵。
我父親那時早已隱姓埋名,化名嚴二先生,扮作一個往來東北的小商人,住在西單牌樓旁的旅店中,對外稱是在做貂皮帽的小生意。
那天,我們父子倆剛剛在南城郊外,練完早功。
對,就是我們黑門中傳承的輕身提縱術,此功一日二練,須得終身不能間斷,否則前功盡棄。
練完早功,我父親帶著我回西單牌樓下吃豆漿,父親才剛剛點了油條與豆漿,便有一群公安,約莫二、三十人,將周圍的老百姓轟走,團團圍住我們。
那群公安,帶頭的人很高,我後來才知道他外號「羅長子」,是最高領袖最親密的戰友。
那時解放軍才剛剛入北平城沒兩年,最高領袖卻已經很警覺地,開始搞清理國民黨餘孽的行動;當時我想,我父親就是一小賊,也已經多年沒有活動,他們要清除國民黨特務、清除會道門,應該還清除不到咱們父子頭上才對。
豈知道,這一天還是來了。
羅長子之前在清理八大胡同的時候,我已嗅出氣氛不對勁,當時問過父親:要不要跑?父親說:「八大胡同與咱們無關,跑什麼?在這種時刻,跑了反而顯得心虛,更危險。」
沒想到這一次,父親誤判了。
羅長子那時帶了二、三十名公安,都配槍,長短皆有,見那陣勢,還以為是要打清風店戰役呢!
我一見到這情況,急忙拉父親衣角,暗中問道,要不要趕快用輕功向外撤?父親擺了擺手,道:「五十年前,八卦門的程廷華也躲不過槍子;我們現在跑,萬一亂槍開起來傷了百姓,那可就壞了我一世俠名。」
「不跑。」父親說。
那一幕我永遠也忘不了,父親好整以暇地吃著油條沾豆漿,而羅長子也坐了下來,點了一份燒餅豆漿,學著父親的習慣,拿燒餅沾著豆漿吃。
而羅長子的手下公安,一刻也不放鬆,將我們團團圍在中央,各自長短槍上膛,對準我們。
北平城的老百姓都遠遠地看著熱鬧,他們當時,自然還不知道父親到底是誰,還不知道父親就是北平城中的說書評傳中,最愛演義的「燕子李三」。
羅長子將燒餅吃的乾乾淨淨,拿出一張舊手帕,邊抹著嘴,才發話:
「我與領袖還沒進城,就早聞您的大名,都說燕子李三是京城俠盜——這話,可沒說錯吧?」
父親呵呵大笑,道:「羅爺這麼說話,再賴,做人就含糊了。」
父親吃完最後一口油條,抹抹手,抬起頭來,雙眼精光四射,道:
「我正是李三,羅爺有何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