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格羅德急忙拔出劍來,眾人倒吸了一口氣。兩人的體格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阿絲蘭看上去就和找犀牛打架的小貓一樣可笑,格羅德手裏揑了一把汗。
尤利安揮舞着拳頭,卻沒能砸中敏捷的阿絲蘭,四周的椅桌東歪西倒,酒館內杯盤狼藉。尤利安每出一拳,頭髮像乾草堆的老闆娘就驚叫一聲。圍觀的人慌忙躲避,只怕稍有不慎,下場就不只骨折那麼簡單,但女孩卻像在刀尖上跳舞。
「黃毛球,快滾開。」格羅德咆哮,搶上前去。但阿絲蘭的動作極快,彷彿聽不到騎士的說話,她不斷試着繞到尤利安背後偷襲,胖子就像個旋轉的陀螺,場外的人不禁被這個景象逗笑。格羅德卻猶豫了,「葬送者」鋒利之極,要是他舉劍上前,只怕會傷到動作難以預測的阿絲蘭,但若然他不……
說時遲那時快,阿絲蘭飛也似的撲到了尤利安背後,就像水牛背後的獅子一樣抓着不放。尤利安怒吼着,但巨大的身子也失去平衡,像滾球一樣跌倒。這時阿絲蘭卻被抓着了頭髮,尤利安詭笑著舉起拳頭,女孩卻是大口一張,朝他多出來的手指咬了下去。
「哎啊!」大漢叫得像懦夫,撒手想丟開阿絲蘭,但她死咬住不放,尤利安一拳擊出,女孩像破皮娃娃,被丟到角落,滿地是血,尤利安卻跪在地上,遮掩着左手,在哀吼。
「該死!」格羅德怒喝。他跑向阿絲蘭,她失去了意識,而且滿嘴是血。格羅德一探鼻息,諸神慈悲,她還有呼吸,不,不是她的血。騎士看見地上餘下半隻斷指,血肉模糊得令人毛骨悚然。酒館裏的人在竊竊私語,不是吧,死了嗎?殺人了,要通報衛兵?
「此地不宜久留,太多人認識你了。」綠髮多拉岡不知何時現身,對騎士說:「惹上官非,我們只會更麻煩。」
「不。」格羅德怒火中燒,向尤利安走去:「看好阿絲蘭。」
「格羅德大人?」多拉岡不解地問:「不,你要幹什麼?」
「處理一下這人渣。」
格羅德一腳踢向尤利安豬頭般的臉,涕淚橫流。但他此刻毫不猶豫,第二腳踢向他兩腿之間的地方,尤利安叫得像被宰殺的豬,暈倒過去。格羅德的氣還沒消,但多拉岡抱着他的肩膀,使勁拉他走:「不……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就死人了!」
「這人渣死不足惜。」格羅德怒喝。
「在多爾多安,傷人可以賠錢了事,但殺人可要填命的!」多拉岡大叫道:「想一想你的……徒弟!多麼可憐,孤苦伶仃,毫無依靠,孤身一人……」
也許是再也攀不下去,多拉岡終於住嘴,但格羅德確信是因為他看見地上斷掉的手指,尤利安的「六指」。多拉岡臉色大變,格羅德耳根清靜。
「走了。」格羅德的頭腦終於冷靜下來,他是怎麼了?在草原上的日子,他幾乎從未如此失控。腦海一空,便察覺迎來頭痛,格羅德雙手抖顫,摸出藥粉的袋子,往嘴裏倒了一點,該死的諸神,騎士裝作冷靜地收劍回鞘,手卻半掩着臉,我怎麼了?
秋夜的街上格外寒冷,草原乾燥的風迎面而來。格羅德抱起阿絲蘭,放到馬鞍上。雷帕特回過頭,像在問怎麼了,眼神似是責怪他。格羅德卻遙望着街道盡頭,火把在搖晃,衛兵快要來了。騎士跨坐上馬,多拉岡卻在背後追來,問:「我呢?」
「現在跑還來得及,雷帕特可騎不了三個人。」格羅德道。無論如何,他必須先確定阿絲蘭沒事,雖然是她惹來的,但這不是她的戰鬥……騎士必須保護老弱婦孺,但格羅德早就不是騎士了。
多拉岡在背後低聲咒罵,格羅德懶得理他。
不,這是他的戰鬥,本就不應該傷及其他人,若果是多拉岡?拜託,他算得上是誰,格羅德胡思亂想,頭還在痛,無法理解的言語逐漸取代他所有念頭,在誦念。
名……吾……域……能……
格羅德不知不覺來到了歇息的旅館門前,一雙黃眼睛看着他,但他彷彿看見無數對眼睛,像天空的星辰都在注視。夜空不再是無際黑暗,從來都不是,只是他習慣閉上眼,就看見深淵。每雙眼睛都倒映着神域,潔白的光環,每雙眼睛都倒映着星辰,彷彿遼闊草原上不見盡頭的夜幕。
忽然,在這一瞬間,纏繞他的聲音不見了,只餘下寧靜。
那群人沒有說話,他耳根清靜。
「告訴我,我贏了嗎?」阿絲蘭的眼神有點迷惘。
「你這瘋丫頭。」格羅德低沉地說:「有沒有感覺什麼地方不舒服?」
「就是頭暈。」阿絲蘭不滿地搖頭:「那一拳,也不算很大力。」
「黃毛頭,沒有把握的戰鬥,不要隨意上,不是每次都有這種好運。」格羅德慍怒地說,但他忍住了沒有發作,從馬鞍抱她下來。
「每次都叫黃毛球,那改名字作什?」阿絲蘭反問:「叫我,阿絲蘭。」
格羅德猶豫了一下,但始終還是敵不過她的眼神,他從來對小孩子沒轍:「阿絲蘭。」
「告訴我,我贏了嗎?」阿絲蘭又問,跟着騎士走入旅館。打着瞌睡的老闆娘沒有被腳步聲驚醒,阿絲蘭的足音似貓,格羅德像狼。
「這事重要嗎?」格羅德壓低聲音說。
「很,重,要。」阿絲蘭一字一頓地說,語氣固執得像卡珊.光紋。
「你贏了,他叫得像豬。」格羅德隨意地說。
「阿絲蘭,變強。」阿絲蘭滿意地說,握起小拳頭:「師傅,我要買劍。」
「真正的強大不是只有贏。」格羅德淡淡地說,他的聲音有點鬱悶。
「那是什麼?」阿絲蘭好奇地問。
「若果勝利的代價,是失去重要的東西,和輸沒有分別,也許更壞。」
格羅德想起聖路斯城的往事,但他不願記起。
「阿絲蘭,活着。」女孩像反駁他。
「有些東西,比活着還重要。」格羅德道,但他不想繼續說下去:「先休息,覺得不舒服告訴我。」
女孩的眼神似懂非懂。但格羅德明白,只有失去了,才會知道什麼比自己的性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