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通2021年的衛星電話講得有些斷斷續續,畢竟截的是別人的頻道,聲音混著雜訊,Xavier倒也還是可以聽得出來龔瓏對於職務安排上面的糾結,因為指甲敲擊桌面的聲音跟通訊的雜音不一樣,規律而有節奏,那是她思慮時會有的小動作。
「北極先生不能一直擔任接駁,人手不夠。」
「需要司機的話我來給妳介紹吧?我的眼光應該還算刁鑽。」
「......確實刁鑽。」
輕聲的氣音讓Xavier知道龔瓏笑了,甚至他閉上眼睛還能顯影出紐約址的辦公室樣貌,龔瓏坐姿端正的在辦公桌前審視著資料,淺淺上揚的笑容跟因為笑意放鬆的眼角很愜意,她站起身子時沒有太多布料摩擦的聲響,大概穿的是方便行動的褲裝,算著時間這次的經期沒有造成她太多的困擾,就是聲音聽著散,有些沒精神。
「得先掛了,顧好自己,妳聲音虛得很。」
「明白,祝平安,Xavier。」
02
龔瓏收到簡歷時只覺得很有趣,除了辨識度很高的小平頭和招風耳,他甚至曾經隸屬過武裝部隊,那個普遍義務兵役制下讓整個部隊的兵力高達600多萬,也許是受制於世界和平的倡導最後解散,這種一生都在部隊裡面待過的人,確實走向傭兵的也多。
因為他們無法再踏入實際的社會,他們無法跟一般人一樣上般過日子。
本名кіроўца就是司機的意思,人如其名,各種職業駕駛的駕照也是滿滿當當,甚至堆高機、山貓、坦克車一類的駕駛也難不倒他,這樣的本領讓他來開一台小小的Audi A8是有點大材小用。
面試的地點直接就訂在了Foundation紐約址,司機的簡歷原本是要送到一樓前台的,但基於那個辨識度很高的模樣和資料保密原則,他的面試完全可以直接實操,也就只交代了讓一個銀髮棕瞳的平頭男人到了就直接聯繫北極先生,方便給他汽車鑰匙做第一次、也只有一次的面試。
「龔小姐。」
「龔小姐,我是......」
「我知道,кіроўца,這個名字很有趣。」
順著北極先生的稱呼司機也說了話,準備自我介紹時也就被打了斷,畢竟俄文並不是常用的發音,可是龔瓏講的語調也算是標準,在他幫龔瓏開門時反而是得到了她抬起手示意動作停止的信號,接著便是要他解開胸口襯衣的鈕扣露出肌膚,在北極先生的協助下往司機的頸測和胸口的都貼上了檢測心率的貼片,由龔瓏透過手機確認他駕駛時的狀態。
在北極先生把物品放到後車廂後便拍了拍車身示意北極先生可以出發,杯架上被龔瓏置放了一杯滾燙的八分滿熱咖啡,上方的塑膠杯蓋正被龔瓏拿在手上把玩,她需要司機能在抵達商業大樓時這杯咖啡不會撒出任何一點,去除了傳統旋鈕與實體按鍵,精簡而大器的觸控屏幕已經將地區路線圖做了初步規劃,不過建議的行車時間是15分,計時的瑪錶卻只給了司機11分鐘。
「這個區域聽說你很熟悉,11分鐘你應該是到得了,注意安全跟你的雇主的乘車品質,畢竟你是Xavier推薦的人才,別丟了他的臉。」
從車內的黑框平面鏡能對上龔瓏的視線,坐在斜右後方的主位上非常愜意,甚至手肘輕輕地搭上了窗框,司機的起步跟從地下室上坡都很平穩,咖啡的液面也只是跟著揚到了杯口,沒有濺出任何一點,卻在聽著龔瓏說了後車廂另一位身分貴重的"乘客",轉彎的手法好像鈍感了些。
「噢對,後車箱的茶具是1759年的骨瓷,目前市值大約80萬美金,我的客戶不喜歡茶具上染了廉價的氣味,所以我沒有包上氣泡紙......我可不希望等等送人時磕了角,кіроўца。」
「明白,龔小姐。」
司機並沒有依照液晶觸控顯示屏幕推薦給他的路線,而是確認了目前位置與目的地後便關閉了螢幕,少了行車助理的嘮叨整個車裡安靜得很,隔音效果極佳的情況下只會有呼吸跟空調運轉的機械音,司機的靜止心率幾乎沒有高於60bpm,體能好或是身體較健壯的人,靜止心率會較低也是合理,遇到堵車時會因為心情急促而高些,但只要循到突破口也會很快的恢復冷靜,司機也屬於表情很少的類型,但是跟北極先生的打趣跟從容又不太相同,屬於專注在路況與周遭異常的類型。
十五分鐘的車程透過鑽小路的方式縮減到了八分二十三秒,這樣短暫的時間已經讓司機出了一手心的汗,身體緊繃到不行,商業大樓有門廊接待所以司機不用下車幫龔瓏開門,視線卻也是緊張得一直跟著她,直到她款步下車、打開後車廂、檢查完茶具收進了放好上等絨布的皮箱司機才鬆了口氣,在他試著鬆開勒得自己難以呼吸的領帶時,龔瓏戴著腕錶輕的左手輕輕敲了敲副駕駛座的玻璃示意司機搖下車窗,讓男人把身上的貼片撤了,並交換了塑膠杯蓋,讓他把咖啡蓋好交給自己。
「我就住在Foundation樓上,明天早上6:30請幫我帶一杯一樣的熱美式,如果特選豆是瓜地馬拉卡西塞羅就升級特選,可以用置物格的卡片付款,沒有試用期,第一個月的薪水就是正式聘用,我們會需要去接幾位跟今天一樣的"乘客",很高興跟你合作,我們明天見。」
搖起車窗的瞬間,司機的手機也收到了銀行入帳的通知,那筆比預期還要多的薪資讓他倒抽了一口氣。
03
直到2023年,就算他已經在龔瓏身邊待得夠久,也時常會被這個雇主的紐約劣根性惹得發瘋。
就拿前幾天的事件來說吧,為了慶祝司機入職兩週年,大夥從下午就到了Death & Co大肆慶祝,不只以Tequila聞名,從迎賓的Jungle Strut就已經是一場硬戰......也就是Jungle Bird的猛烈版,蘭姆酒、Campari利口酒與鳳梨汁被改成了Sotol墨西哥烈酒、Clairin蘭姆酒與西瓜汁,帶著夏季的清甜也佐上足以燃燒食道的猛烈。
龔瓏雖然承包了買單的責任,卻也是惡劣的開了司機一個玩笑,尤其是她也喝得微醺,透過燈光確認了腕錶的時間,輕輕拍了拍司機的臉頰,讓那個爛醉如泥的男人撐起身子對上自己的視線。
「司機,別忘記你明天早上6:00得帶我去一趟Maison Premiere,他們的古董滴濾器已經找到買家了,現在是四點二十六,我們一個半小時後見。」
「什、什呃、麼買家在這種時候跟您下......下單......」
龔瓏手上的冰毛巾蓋上司機的臉,確實是讓他目光聚焦了些,司機其實也覺得Xavier說的沒錯,龔瓏揚起笑容的樣子很好看,前提要是真的友善的笑容,不然像現在這種有點揶揄有點惡作劇的樣子實在不敢恭維。
「其實下午兩點就收到訂單了喔,但是你的入職週年慶祝更重要,不能被這種不到三百萬的小事情耽誤。」
「......」
他真的不是頭一次覺得龔瓏的笑容扎眼。
04
「看你給我介紹了什麼女人當雇主,好極了一個小時我是要怎麼退酒?Xavier,現在紐約時間早上五點,她請大家喝酒喝到凌晨,然後剛剛叫我早上六點去接她、噁嗚——」
司機的抱怨大聲到讓Xavier是一刻也掛不住耳機,說話也是關連不太起來,好像總把後句挪到了前句說,紐約跟I區有八個半鐘頭的時差,所以Xavier那邊剛剛中午,一邊洗澡一邊試圖讓自己打起精神的司機就這樣撥通了遠洋電話,甚至他能聽見BR25小隊收拾白鐵餐盤的聲響,Xavier也能聽見浴室裡面潺潺的水聲,跟抱怨都還沒結束就發生的反嘔。
「你現在能這樣跟我吼,不也表示你醒得差不多了嗎......天啊你吐完再說話吧我剛剛吃完午餐......」
似乎是吐完好多了,司機的話語變得有邏輯許多,語氣也沒有那麼猛烈帶刺,倒是可以互相交換起一些情報,I區的狀況一直都被BR25把控得很好,龔瓏也不太需要擔心,倒是目標準備移轉的消息連同I區的輸入輸出也都要跟著配合變動。
司機的嗓音跟著吹風機的聲音靜了下來,雖然Xavier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必是跟他的聲音一樣沉重。
「Xavier,Foundation預計落腳在光啟的進度你跟上了嗎?有個棘手的男人。」
「血族......喔抱歉、萬甄的周嚴吧,確實棘手,龔小姐很重視他。」
Xavier知道這件事情,他盡可能的不把事情用感情這件事情做聯想,雖然很多層面上令人擔憂,可是光啟市這個明面璀璨實際暗流湧動的地方確實比紐約更適合她,加上血族的交易仍在持續,就地利之便也有優勢,Xavier尊重龔瓏的所有決定,司機咬牙切齒的聲線聽著還蠻好玩的,就像是他自己氣急敗壞,可真正吃味的分明是身在I區的Xavier自己。
「不就是炮友嗎?有什麼了不起。」
「真是謝謝你幫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不過我都吃了幾年的酸葡萄了,說這些話可沒意思。」
Xavier應該是要去忙了,他從摺疊椅上站起身子時能聽見很明顯的金屬吱呀聲,包含穿上防彈背心等等的護具也是沉重得發出相互撞擊的聲響,在這樣的雜音裡面Xavier說了最後一句話,讓司機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然後才在提醒出門的鬧鈴聲響起時,套上西裝外套去接駁龔瓏。
"血族蠻專情的,比人類專一多了,кіроўца,顧好他,否則就算卸了你的四肢之後讓你神智清醒的被丟去餵鬣狗都嫌對你太好。"
05
聖約翰禮拜堂清晨時都沒什麼人,因為冷空氣稀薄吸進鼻腔撓得難受,也會充斥著不遠處工業區那些尚未散去的廢氣味,在光啟待到現在,司機一直都是這樣小平頭的髮型,配上鮮明的顴骨跟剪裁合身的西裝,謹慎嚴謹的工作環境和如何靈巧的騙過警方的排查他都想過也都做過,卻沒想過他會需要先一步的送走自己的好朋友。
當時Xavier要他顧好的"他"是男性,表示不是要顧好龔瓏,而是血族的周嚴,萬甄的周嚴,他的安危跟龔瓏是同等的重要,說句更過分的,也許未來的時日裡面,也會只剩下他是龔瓏唯一的家人。
倒在墓碑土壤的是Xavier非常喜歡的千日菊卡沙夏調酒,cachaça jambu的讀音像千日菊的調性會引起強烈的唾液分泌,俗稱牙痛草的植物能拿來治療口腔潰瘍和牙齒問題,它大肆流行卻也侷限在巴西當地,它是傳統也是美食,可以說千日菊烘托出一種完整的氛圍,加上巴西道地以甘蔗汁為原料釀造的蒸餾酒,突出了酒精的火熱感。
也讓人感覺活著,讓人感覺想念的人依然存在。
「我就勉為其難的替您繼續盯著那個周嚴吧,Xav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