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以為口音是「天生的」,一旦定型就不會改變。但語言學告訴我們,口音是一種社會工具,會隨著環境、身份與需求而調整。最近有一篇研究分析了泰勒絲(Taylor Swift)在不同時期的訪談錄音,發現她的口音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的轉變。這讓我想起自己在不同城市的經驗:不論是美國還是台灣,口音也都默默地記錄了我的遷徙與身份。
泰勒絲於1989年生於費城(Philadelphia),在14歲時搬到納許維爾(Nashville)之後,開始追逐鄉村音樂夢。他們分析這個階段泰勒絲的訪談,發現她的發音顯示出典型的南方口音的特徵:
ride 的 /aI/ 讓ride聽起來更像 rod。
two 的 /u/ 向前移。
研究團隊認為,這些特徵不只是「耳濡目染」,更是一種職業策略:鄉村音樂重視「真誠感」,南方口音正是最有力的象徵。
後來她開始轉向流行音樂,並多次回到費城(Philadelphia)開唱(代表作是她在2012年發行的《Red》),於是她的口音逐漸回到原生狀態:
/aI/ 拉長回復成雙母音。
/u/ 的前移減弱。
cot 與 caught 的差異變清楚。
這個階段的她,不再需要「南方認同」來支持自己的音樂身份,口音也隨著職涯重心調整。
最後在2014年三月,泰勒絲搬到紐約,並一直住在那裡。在她搬到紐約(New York)之後,她的口音出現了第三次轉變,甚至出現了「過度矯正」:
/aI/ 抬升更明顯,刻意區隔南方音。
cot 與 caught 的差異拉大。
聲音基頻(pitch)下降,聲音更低沉。
研究團隊推測,這和她開始積極參與社會議題有關。降低聲音能展現權威、自信與領導感,符合她在這時期的公共角色。
這讓我想到自己的人生片段。
我在台北長大,小時候因為國民黨政府禁止說台語,我曾經因此被誤會是「外省人」(即1949年前後來臺灣的中國人)。後來到中部讀大學(北港1年、台中3年),結果有人說我的台語帶著混合口音——既不像純北部,也不完全是中部。這種「部分保留、部分改變」正好呼應了語言學上的觀察:遷徙帶來的是折衷,而非全盤替換。
等到我在紐奧良(New Orleans) 念博士班時,足足有五年沉浸在南方語境裡。後來剛搬到聖地牙哥(San Diego) 時,同事一聽就說:「你有南方口音。」那不是我刻意的選擇,而是多年在當地生活的自然痕跡。
口音是身份的印記
不論是泰勒絲還是我,口音都在提醒我們:語言不只是溝通工具,也是身份與社群的展演。
在納許維爾,泰勒絲透過南方口音證明自己是「鄉村音樂的一員」。
在費城與紐約,她藉著回歸與矯正,建構新的身份。
而我,小時候的經驗以及後來在美國與台灣的遷徙,則讓別人從我夾雜的口音聽出遷徙與流動。
口音就像一張「語音地圖」,隨著我們的人生經歷被重新描繪。它不是缺陷,也不是單純的地方標籤,而是我們如何走過不同社群、又如何定位自己的證據。
唐朝詩人賀知章曾說「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能夠離家那麼久依然維持著口音應該是相當不容易,不過從當地兒童的「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反應,我覺得他的口音應該還是變了吧?
參考文獻:
Mohamed, M., & Winn, M. B. (2025). Acoustic analysis of Taylor Swift’s dialect changes across different eras of her career. The Journal of the Acoustical Society of America, 158(3), 2278–2289. https://doi.org/10.1121/10.00390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