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驚覺,兩年前隨筆記下的那句話,隨著四季遞嬗,又回到原點。
「相愛是一場空襲。所到之處,無人生還。」
看著周圍的人似乎繼續緩緩向前,而我被獨留在原地,像〈情書〉的中山美穗站在雪白的曠野,對山谷大喊「你好嗎」,卻永遠等不到「我很好」這句空谷跫音。
回去翻了翻2023年的隨筆,千言萬語皆大同小異,無不寫著名為喜劇的收場。然,那些承諾是一個都沒兌現。現在我才明白,這座城市根本就沒有冬季,秋天的海也沒有聲浪滿袖,也沒有人在死透之前跟我一起墜落。
空襲再次轟炸,而此次我也並未倖存。
我變成一個乏善可陳的人,沒有悲歡、只有離合。白色藥錠開始越吃越多,但夜晚依舊輾轉反側,深夜依然安靜的可怖,我只能透過外力強迫自己沉沉睡去。
每次分離像是靈魂的撕裂,我看見裂縫中湧出大量鮮血,怎麼也止不住。為了止住湧出的鮮紅,我塞上了名為「曖昧」的棉花。
新鮮的Guinness、黏膩的吧檯、手捲的紙菸,我望著鮮紅的溝壑在他的手腕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刻印,和那雙玩世不恭的眼睛。我在細長的單眼皮中,分明望見破碎的靈魂。她像指尖虛無縹緲的火星,忽明忽滅的閃爍。
「存在先於本質,但甚麼是存在。」語畢,兩人輕笑,又抿了一口酒。當下我只想大喊:去你媽的相愛、去你媽的存在。我被炸的鮮血淋漓,於是決定拖全世界一起下水。在這場空襲中,無人可以倖免。
我走了好遠 / 心快被瓦解 / 死命地往前 / 是用盡一切
似乎痛苦可以讓人更能覺知到自己在活著,亦或意識到正在自我毀滅。支離破碎的是期待和失落,無以逃脫的是赤誠和珍愛。我覺得踽踽獨行的每一步,都有碎玻璃在腳上刻劃,留下黏膩的血跡。而我仍帶著鐵鏽味等著自己崩解的一天。即便我不知道奮力奔向盡頭的原因為何,即便我知道下視丘需要短暫的快樂。
如果連神都沒辦法懲罰我,你憑甚麼站在道德制高點評價我。
然而我根本不信神。
僅僅只是個自私的人。
――個案具明顯偏差之憂鬱型、自虐型人格特質。
「有些人會用工作懲罰自己,停不下來。」想起兩年前張醫師在雪白的診間裡靜靜說著,我仍記得他梳著一絲不苟的頭髮和明亮晴朗的雙眼。這次不是自我證明了,經過兩年的成長,我的背脊已經可以背負善意和期許,也不再害怕承受失望的眼神。這次的懲罰更像是自我毀滅前的徵兆,我透過不斷把時間塞滿填補空虛,似乎這樣就可以麻痺腳底的傷疤,和身上的腥臭味。
――高度自我中心,行事缺乏組織,對外顯情緒反應少。
心理衡鑑的文字敘述,這樣形容著。這是兩年前的文件了,不知道如今結果是否一致。
我看著和Per黑底白字的對話框。
「跟別人曖昧沒辦法拯救我們。」
「曖昧」是個隱晦的詞,也許代表著吃飯、喝酒,是一個悠長的濕吻,是酣暢淋漓的交換,也可能只是很純粹的被外貌吸引。但這一切都無法填補名為空虛的窟窿。
海浪聲又鋪天蓋地。
這次不是秋天的海了,而是暴風雨的浪。
在乎他人的想法太累了,於是我決定繼續當個高度自我中心的人。原來投下核彈的瞬間如此爽快,看著訊息瘋狂跳出,不堪入目的字眼和自我滿足的拯救爭先恐後地湧入,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快樂來得如此輕易,因為我肆無忌憚又毫無顧忌的當個瘋子。
不想對任何事物抱持期望 / 它的原狀 / 你看自己的模樣
關係的割捨像瘜肉,泣不成聲正在逐漸下沉。爾後,風浪消停,我繼續成為孑然一身的模樣。
「一杯Guinness。」
沒有拯救,沒有自我感動的偉大。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