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
那一年,十歲,我突然覺醒了,我開始覺察到周遭的人似乎具有更多的其他身分,不是表面上我聽到的那些、不是我一直相信的那些。
我的世界變得不一樣了。
在我認知到後,某種東西開始在我的身體裡誕生。
我不知道它在哪裡,但我確定:「它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我只知道,那是個很小很小的東西,可是卻能讓我的感官知覺被放到最大值。
當我看見或聽見什麼後,我的腦袋會無法控制地快速運轉
:「是不是前幾天發生的那件事?」
:「爸媽現在在說的是什麼?」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當你在搭公車時,無論是轉彎或急煞,即便僅是直行,你努力地挺直身體、你想要站穩腳跟,可是你沒有辦法。公車運轉的轟隆聲、周遭的談話、嘻笑、嬰孩的哭聲與呼吸聲,在你耳邊愈漸擴大,在密閉、狹小、「你當下無法離開」的空間中迴盪。
當下了大雨後,你慌忙地撐傘、四處盼望,找地方躲雨、(假)虔誠地合上雙手及雙眼祈禱,像是要彌補什麼一樣地擰乾濕掉的衣角。
可是你沒有辦法。雨不會為你停下。
我想我是從那時候開始生病的。
在跟他們相處時,我開始會想要離開那個地方。
很不自在。對,不自在,是這個詞沒有錯。等等,還有什麼,我還想說什麼,我該怎麼形容?
就像是我在40幾歲時,並不是幼兒園的老師、家長,或是其他與那個地方相關的任何關係人,卻站在教室裡面。那個教室裡有40個孩子簇擁著我,我們的共通點是40。可是這不是所謂的「共通點」。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對,不自在,我真的好不自在。
那是那個年紀的我剛學會的詞嗎?不,說實話,我忘記了。
:「真的嗎?但你卻記得我。」
在他們跟我講話時,小小的東西在我的腦中發起了騷動
:「看向他們的臉。」
:「看啊!!!你要看他的眼睛啊,你看到了什麼?」
:「不是,他說的那句話不是那個意思,一定是其他的、更深入的東西。」
:「想!去想!想出來!是什麼!不是那樣,不是!!!」
我不知道,我看到他們的臉後,該解讀出什麼?那不就只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嗎?
我不知道,我的雙眼轉得飛快,上、下、左、右,還有哪些方位?
我不知道,等一等,現在的我該怎麼辦?
沒有人回答我。
十歲。
他們為什麼問我那些事情?我該怎麼回答?
:「他們希望我回答的是什麼?」這是唯一一句出自於我,真的我,所生成的話。
當時的我知道察言觀色這個詞嗎?不,說實話,我忘記了。
但我已經開始在學習了
:「現在是不是不能講出來那件事的細節?」
:「對,不行。」
這不是那個小小的東西所說的,
這是十歲的我與十歲的我,在躲開小小的它,討論後決定的
:「我不知道欸。」
講完後,我的身心靈散發著平靜、暖和、確信的狀態。
:「你竟然叫你的女兒說謊?!」
:「什麼說謊?我沒有那樣跟她講。」
什麼?是我的錯嗎?我做錯了什麼?
小小的東西出現了
:「你看到了什麼?」
我的媽媽哭了,整張臉都通紅著,她看起來很不悅。
:「不是,不是不悅的。」
我的爸爸生氣了,整張臉透露著不悅。
:「是,這是不悅的。」
:「很好。」
這是第一次,在小小的東西出現後,我感到了穩定
:「你學會了。」
它沒有像之前那樣逼著我回答,
它說我知道那些臉不只是臉了,
它說我做得很好,
太好了。
所以我沒有錯,對嗎?
小小的東西消失了。
回答我。
回答我。
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
十歲。
沒有人回答我。
往後的十一年
:「你真的很容易想太多。」
:「你為什麼要鑽牛角尖?」
:「我覺得你有點敏感,呃,一點點啦,你不會走心吧?」
二十一歲。
我明明還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錯,但他們這樣對我說,所以我覺得我好像錯了。
前陣子,我剛買了一枚銀戒,我將它戴在右手食指上。
某一天,我定睛一看才發現,
當我焦躁時,我的左手拇指及中指,會無意識地撥弄並轉著戒身
「轉啊——轉啊——轉啊——」
就像十一年前的我一樣,小小的東西會突然出現,然後突然消失。
每一次的出現和消失,
都會讓我
「轉啊——轉啊——轉啊——」
二十一歲。
我還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錯。
我只知道,
在十一年前同時出現的、我家養的狗,
牠是在那場混亂中唯一為我駐足的穩定,
只是,
「轉啊——轉啊——轉啊——」,
牠最終也消失了。
就像是我在這段時間逐漸意識到的真理一樣
:「最終都會消失的,沒有什麼東西是永遠的。你沒有確信的東西,可是啊......」
:「小小的東西會一直陪伴著你。」
📍創作感想&解析:
創傷是在這混亂世代中,唯一存在的、永遠不變、永遠穩定(傷害著自己)的要素。創傷會帶來瞬間破壞性及長時間破壞性的。
諷刺的是,因此在被傷害(無論是小傷口或是長時間破壞下的傷痕)的同時,卻帶給我「極度穩定」。說實話,我很厭惡這種感覺,卻又同時能感到安定,這讓我非常受挫。
📍感想二:
如果你看不懂我的語句敘事者分別是誰、或是我的語句意思究竟為何,那我成功了。因為十一年前的我是在混亂中摸索出意義的。
📍推薦搭配音樂觀看:Laurel Violet: Letting 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