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ArtReview這篇文章提醒,還真想不到蘇珊•桑塔過世廿年了!
我們週圍總能找到一種「畏友」--你明知他講話很有道理,才氣橫溢,但你吃飯喝酒打牌絕對不會找他;失戀、被老闆霸凌時,也絕不敢找他哭訴的。蘇珊•桑塔就像這種人。
蘇珊•桑塔之所以淡出今日當代藝文圈的討論名單,因為近年來無論文學、視覺、表演藝術圈,流行的,要不是直接赤裸不假修飾的控訴與翻案,要不就是極致感官刺激沈浸的娛樂--兩者都與她的信仰與作風背道而馳。但過了廿年,眾聲喧嘩、樂極哀來之際,蘇珊•桑塔時不時還能躍上關心人文精神的刊物與傳媒,是什麽原因?
我認為:除了蘇珊•桑塔不徇俗、不妥協,最重要的是她的文筆。她的評論曉暢而深入淺出,簡練蘊藉,明明是宗仰法國那些後現代大師,卻從不愛掉書袋,也從不雲山霧罩。這年頭動輒用compound-complex sentence, 把英文當德文來寫的藝評、劇評、文評比比皆是,她這種接近英美散文正統的,幾近空谷足音。
但若只以文體來論斷她這個個作家,那就太小看她的特色與影響。蘇珊•桑塔有非常清楚的女性主義主張,對後現代主義分析引介與現代形式主義美學觀點的強調同樣不遺餘力。她對攝影、電影美學的論述,僅管不如幾位大師有體系,但透過她進入巴特,乃至布迪厄,恐怕還是最便捷的路。不考慮時序的話,我甚至認為:她是比起Rosalind Krauss這些「十月」的大將,更適合擔任20世紀後期美學棒球隊的第一棒。她在紐約文化圈,尤其是猶太菁英圈始終是個有點違和卻不能不邀請的貴賓,良有以也!
本文裡說到蘇珊•桑塔的一個堅持:絕不在作品裡代入自己故事,自吹自擂或自怨自艾。這年頭把自己的痛苦、病癥、失敗當成賣點的,豈止藝術家、作家?上自政客,下至美食節目裡的素人主廚,多少不都在販售人生歷程搏感情?此間的美術獎、展演,藝評揭露私領域,make it personal幾乎是主旋律了。像文中說創作詮釋淪為對作者個人傳記評價的現象,其實是文創圈網紅化、娛樂化的必然。蘇珊嚴守分際,卻不代表她的創作不借鏡生活,更不代表筆端不帶感情。文中是連結到蘇珊在«Against Interpretation»裡的喟嘆:希望評論界能多點對形式美學的重視。實際上她可是非常反對Greenberg 式形式美學至上的主張。而且在她發表那篇文章的1966年與當今相比,套路化的創作與策展可是小巫見大巫了!與其看成對現代形式主義的懷念,甚或是她把創作的世界與現實斷開的孤僻,不如說:是對讀者、對藝術的尊重。看蘇珊的文章,固然不會像魯迅雜文那種不寒而慄的冷冽襲來,但說實話也從沒有愛人如己、民胞物與的共感。她是不跟讀者套近乎的。她被人記得的,永遠是他的作品內容,而不是他這個人多麽讓人如沐春風。但就像真正出色的演員演悲劇,是不許真的在台上嚎泣的!而成功的,流傳下來的,也絕對是作品, 而不是音容謦咳。世故的蘇珊•桑塔是洞若觀火的。
今天因緣際會能發些對藝術產業的不平之鳴,深埋在我意識裡的可觀火苗不少。以藝評來說:Paul Valéry, Umberto Eco, Rosalind Krauss是犖犖大山,蘇珊•桑塔則是怎樣都繞不開的園林。還記得是當兵時逛書林書店發現到她的«Against Interpretation» 就上了癮,接著«Illness as Metaphors»,一直到«Regarding the Pain of Others»乃至最終的雜文演講集«At The Same Time»,她所有的散文集我無一不讀。但畢竟我沒讀她的小說與劇本,不配稱是她的粉絲。從她身後出籠的諸多傳記與訪談得知:說她是Paint of the ass是太寬容了,這人真的是個Monster!但是一匹孤狼如彼者,就是在提醒我們:這世界的不美好、人類的醜陋矛盾,就是我們還需要奮力泅泳,以防在安逸流俗裡滅頂!佛家說:以「苦樂為道用」,不就是在「旁觀他人痛苦」與缺憾的啟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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