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嘴八舌的噪音下那個法官上來了。一襲樸素的袍子加上整身的老皮囊鬆鬆垮垮的,一連串的行軍步伐孤身一人地上了法官台。在法官的左側是整個人民代表的陪審團,右側則是新政權的官員代表。至於被告沒有任何人在場。這也是老百姓心中的理想畫面。沒有人想看一群罪證確鑿的狡猾老頭們在那兒用尖酸刻薄的情緒勒索來影響每個人一整天的好心情。大家都精神抖擻地準備迎接新政權的到來。這樣的審判說穿了也只是走個流程,讓大家看清楚原本的政權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勾當。這樣也沒必要再給犯人任何的說詞機會。反而突顯老百姓不這麼嗜血,不會把一群戰犯在輿論下公審。這麼看來,老百姓還是太善良了,跟那些政務委員不同調性。不會胡亂地濫用自己的特權。一切就給客觀和事實去做評論。而不是用一種自以為是的態度來帶節奏。有時候也讓人不禁感慨萬千,老百姓比政府當局還要更有決策能力。自然是那句當局者迷的老話了。
老法官花了一點時間在座位上擺正到位,整理好一身衣著後。禮貌性地先是跟左側點頭示意,再來是右側。最後,老法官用一種戲劇性的抖動枯槁纖細的手指戴起厚重的玻璃眼鏡,再來掄起了一旁的法官槌。
「我宣布,建國第一次,前朝獎懲,特別審判會,正式,開始」接著就是沈重響徹的一記法槌。看到這裡我們有點想笑,這樣嚴肅的場景硬是被老法官整成了滑稽古怪的變裝秀運動大會。跟旁邊的前任官員稍微聊了一下,才知道老法官不是什麼法律科班出身,他在那個位置也只是夠老而已。沒有太多法律人該有的專業素養還是政治行為。老法官本身是農夫,年少時到人民書院唸了幾年的之乎者也。接續就是被指派去做農夫然後也沒什麼學習。頂多就收音機轉播球賽活動。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其中大大小小的革命還是政治改革,硬是沒有他的存在。他就是一個彷彿小說胡亂捏造出來的局外人還是飲場人一樣,沒有第二個特別地位無論在政治還是人民心中都是這樣。我們的敘述也跟著這個老東西一起鬆弛起來,面對這場聲勢浩蕩的審判也算是個暴風雨前的寧靜,給這緊張的氣氛來點緩和,就跟過去我們被叫去公審一樣,一定有黑臉還是白臉的,但無論如何,這個唱雙簧的後面就是一種窒息的政治責任,要你我共同承擔。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曾幾何時,我們的私人恩怨非得要靠一種無名的歷史共業來加以牢固還是鐐銬在一起的。但你也只能任命,在這個旁觀者的位置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言論是自由是輕鬆的,但回味起來就是開了塵封的紙箱拿起一顆臭爛長蛆長蠅發白黴的酒酸味水果啃一樣,滿嘴的酸澀還帶有著說不上的腐蝕,從舌根一路腐蝕到心臟深處,吐出的是一地五臟六腑溶化而來的黑血黑水。
一不小心又變得政治宣傳起來,我們雖然不是政令宣傳委員一樣高級,但多少也有職業病。畢竟看多了。總之,老法官拿起手上的卷本開始宣讀起來:「陳列被告……這麼難的字誰讀得出來……?嗯算了吧,反正你們也知道在說誰,當事者們也知道吧?喔?不在?對的我當然知道……為了今天我可是特別準備好的,你們知道前面那一大坨字多難唸起來嗎……?我好歹經歷過知識份子的特殊時代(老法官特別字正腔圓但多少帶有點家鄉方言味道地説,身上的利毛都豎起來把那套不怎麼合身的袍子弄得虎背熊腰起來),我怎麼不知道怎麼閱讀?怎麼搞一些你們很喜歡聽的政治言論,術語什麼的。我當初當農夫可是政府指派的,還不是我提出改革言論而造成不必要的顛覆政權疑慮。看來喔,我的知識太淵博,淵博到可以分享給每個人!哼,我敢說呢,我當初太血氣方剛太口直心快了,不然啊,今天在司令台上發表誓詞的,非我莫屬!」
右側的警衛輕聲咳嗽一下,老法官這才慢慢萎縮在台上。和整個昏暗微亮的大堂相映成趣的,他還想說甚麼,但機警地掃過了右側的一排那面無臉色有些枯槁的臉,老法官終於想起當年的生存之道。拿起卷本煞有其事地觀看一番,好像那個人民藝術館會在沒什麼內容的革命軍前行獲取勝利的油畫前面端詳一番然後大聲地告知所有人這些偉大的先烈要如何為這個看起來還算是可行但多少人抱怨過可是我就不是這麼認為抗議有理即便這樣的存在跟當年的革命並無太大的出入的國家的前途與未來鋪路透過那犧牲奉獻精神的鋪路的委員們。他們在那種密閉空間真的很吵,比那個國家真實未來的那樣喧囂的寂靜還要吵。「所有審判內容根據,事證一連串的事證,透過新政權的合理手段所獲取(包含老法官在內的所有人都笑了幾聲),這是經過國家安全委員會與國家建設委員會的法律諮詢委員的一致認同。我們尊重所有政治相關人士,也希望可以透過相關規章進行最完整的審判。」老法官放下卷本眼睛燃起火來一陣地把這疊廢紙燒成灰,撒在稍作裂痕的木質法官台上,春風吹來,雜草沿著縫隙叢生而出。一下子爬滿了老法官那身子的病老瘦弱。整個人噴發一嘴巴的清香滋潤了這個冬天的肅殺也融化了窗外厚重的積雪,整個法院熱情了起來。那樣昏暗的老燈泡也強力做工起來,讓這個屋子更加光明。那是照耀了新政權,也是把舊政權的殘破敗壞給嶄露無遺─無論是否真實。「如果沒人有異議,我們就開始吧。」老法官精神抖擻地接受了兩側那有氣無力的應答。他不在乎,繼續用著一種唱軍歌的硬底氣說了真正的開場:
「願上天赦免我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