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會：與小山太太的約定

此圖非小山太太作品

「小山太太」是我這麼叫她的，她是一位獨立、堅強的母親、太太和好友。因為爺爺的關係，我在剛到日本時，因宿舍還未開放，暫時在她家中住了約一週的時間。

小山先生是個約莫60歲的大阪歐吉桑，幽默又有點調皮。我們見面的第一天，他帶著我和爺爺去了大阪海遊館，指著每一條游過的魚說「美味しい！（好吃）」，還幫我點了一大盤我根本吃不完的咖哩飯。小山太太笑著說：「很不好意思，他只是喜歡看妳無法拒絕的樣子。」她總是受不了小山先生愛捉弄人、幼稚的一面。

小山太太是台灣人，曾是台大植物系的高材生。在台灣時，透過爺爺認識了小山先生，結婚後一同回到大阪開公司。對她來說，日本是一個陌生的國度，從語言到生活習慣，她都需要適應。她從一個學生變成了妻子、母親，也成為小山先生事業上的得力助手，負責拓展業務和翻譯工作。為了適應這樣的轉變，她剪去了長髮，改成了俐落的短髮。對於生活中的種種挑戰，我能從她的談話中感受到她的堅毅與不容易。

她曾說過：「很高興我來到這個家，雖然只有短短幾天，但能和妳聊聊台灣的變化，對我來說非常珍貴。」她每幾年會回台灣一趟，但現在因為小山先生身體不太好，回台灣的次數漸少。

小山太太也非常喜歡外出寫生和拍照，她的作品都非常細膩優雅。在得知我學美術後，她非常開心，約我改天一起去大阪萬博博覽會公園寫生。她說春天時那裡會有各式各樣的花，各種顏色的花卉盛開。然而，這個約定最終未能成行，這成為我心中一輩子的遺憾。

在她家作客的一週後，我前往京都開始了我的學習之旅。雖然那年春天，我並未忘記這個約定，但因為不想打擾她，我總是遲疑不決。而她也怕耽誤我的學習，並未主動聯繫我們的見面。即使中間有幾次因親友來訪而見面，但由於彼此的顧慮，我們錯失了更多的相處時光。

最後一次與她見面，是在我完成語言學校的學程，準備離開京都時。我告訴她我即將離開關西地區，會前往東京學習美術。她非常開心，並約我吃飯。在飯局中，她不斷叮嚀我，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都可以回來找她。那一刻，我真的感覺自己在日本也有了像母親般的人存在。

幾年前，我在臉書上得知小山太太因為癌症離世。我既驚訝又難過，但得知她在生命的最後選擇了有尊嚴地不接受治療，與女兒們一起出遊，並回到台灣度過最後的日子，我心中也覺得這是她最「像她」的選擇，在那一刻她回到了「自己」。

在她留下的筆記本中，我看到了她所寫生的花卉，尤其是最後一頁那株淡紫色的水仙，讓我心中感慨萬千。

在離開會場的路上，我哭到不能自己。我後悔沒有和她完成那個約定，後悔未能與她多一些相處的時間。
生命，就像是日本人常說的「一期一會」，每一次的相遇都是最珍貴的時刻。在人生的無數相遇與再會中，總有一些人和事物，將不會再相見。

回想起和小山太太的點滴回憶，我深感人生中的每一次相遇都不容忽視。她的堅強與善良，深深影響了我。雖然未能與她完成那個未竟的約定，但我相信，這段回憶將永遠留存在我心中，成為我珍惜生命每一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