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豆瓣網看到一則書訊:路易.阿爾都塞《戰俘日記:1940-1945》,格外吸引了我的注意。首先,它不是阿爾都塞諱莫如深的思想論著,有編輯推薦寫道:「1940年6月,年僅22歲的路易.阿爾都塞被俘,1941年1月被送往德國北部石勒蘇益格的第XA號戰俘營。他作為編號70670戰俘,在那裡一直待到1945年5月,出來後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路易.阿爾都塞帶回了三本筆記本,記錄並評論了他在戰俘營的生活經歷、他與戰友的討論、他的感受、他的閱讀以及他在哲學、宗教、文學和政治方面的思考。」
進一步說,我關注的是阿都爾塞作為戰俘的經驗,因為這個經驗含有苦難的普遍性,讀者不需要搭起橋樑就可直接進入他的思想體驗,並與之感受任何人面對折磨與失去自由的恐懼。其次,它是首次發行的中譯本,已經跨越了過去出版的簡體中文版的局限,立即為讀者吹來思想的新風。按照現今的流行語,該中譯本的出版即版次升級和更新。
坦白說,在青年時期,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對西方各種炫奇的理論,不管能否讀懂它,我都是來者不拒的。具體說來,那個時期我是真心被「理論的魔神仔」給牽走的,而且,我並不覺得自己被綁架了。總而言之,我想,這一切都是因於自己閱歷不多,讀書太少(應該說不做學問)的結果。我中年以後,這情況(病症)消失了。這次,歷史之神主動向我招了手,要我金盆洗手學習和研究歷史,祂大概希望經由換位思考和感悟我就能徹底擺脫各種妖言的誘捕了。於是,我虔敬接受歷史精神的啟發與提攜,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渡而來。
或許,我的情況並非單一事例。當我們回顧朝著全盤西化前進的明治初期的教育現況時,似乎仍會找到日本本土派所擔憂的問題。
1872年,熊本藩士、儒學家、漢學家、思想家、朱子學(實學)學者元田永孚(1818-1891),私下裡就對日本開始接受許多西方教育模式的弊病提出了警示,在他看來,當時的政策似乎「致力於使日本被稱為歐美人的複製品而已」(見《元田先生進講錄》1910)。1878年,明治天皇從本州中部巡幸歸來,對他所參觀的學校的教育性質表示擔憂。這時,元田永孚發表正式聲明的機會來了。他以天皇的名義起草了一份文書,題為《教育的重大原則》。在文中,他對於新的教育體制如此感嘆:
「近日,人們一直在走入極端。在文明和啟蒙的引導下,他們只追逐知識和技能,破壞了品性,傷害了風化……。去秋時日,我去幾個學校參觀,仔細觀察了一些學生的學習情況,結果發現農商之子都崇尚冠冕堂皇的想法和空洞無物的理論。他們使用的許多西方詞彙都不能翻譯成本國語言。即使這些 人結束學習后回家,也會很難選擇自己的職業。因為他們只會滿紙空言、高談闊論,只說不做,像官員那樣。更過分的是,有些人吹噓知識,蔑視長輩並干擾地方官員。」引自:卡羅爾.格魯克,《日本的現代神話:明治晚期的意識形態》(江蘇人民出版,2023)第五章 公民的道德」 181-182頁。
翌年(1879),元田永孚發表文章呼籲日本亟需重建「祖先戒律和國民教育」,即「仁義忠孝」乃「教育的精髓」(見《明治天皇詔書謹解》之「教學大旨」)。從現今來看,元田永孚這用心良苦的呼籲似乎顯得過於保守,不過,他對於激進地攝取(模仿)西化思潮的提醒,仍然值得肯定。簡單講,作為後進國家本身不應冒進,對於所謂「西方進步思想」,不應毫不批判和照單全收,必須在冷靜的去蕪存菁,才是後進國家升級一流國家的關鍵所在。
回到路易.阿爾都塞的話題。
閱讀書訊的激情過後,我忽然想起家裡有一本路易.阿爾都塞的自傳《來日方長》(2013),但印象中,它被我埋在亂書之中,一時半刻,大概很難把它挖掘出來。我向圖書專家惟喆求援,他立刻傳來阿爾都塞《來日方長》和《怎麼辦》兩書電子版,這才解決了我當下的用書之急。不過,在閱讀阿爾都塞這個噴出魔障語詞的理論家,雖然不需要如履薄冰那樣,但我仍然不能大意,因為思想體質虛弱的讀者,很容易就會感染無以名狀的思想病毒。(2025年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