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
因為那些時刻近乎完美。
讓剩下的日子不斷想念、追尋、哀悼那些片刻。儘管那些當下,你感覺不到它們即將在未來完美。
但有時會。在那美麗的當下,你感覺到無比悲傷,甚至痛苦,無法忍受。那是絕對身處當下的感受,像是跳脫本來的空間,看見了更多。同時看到、感受到所有時間。那是令人無法忍受的孤寂;令人不知所措,又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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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Zacatecas時正在下冷雨,像是到了另一個更北的氣候帶,我卻還穿著一身夏衣。偶爾會在下雨時抵達一座陌生城市,那就像初次見面,對方卻剛好在哭,後來的相處會有更多驚喜和感觸。
傍晚,唯一還開著的是一間掛滿五顏六色傳統裝飾、貼滿老照片的餐廳,像是歡迎觀光客的,雖然食物很道地。更內部有一個類似開放包廂的空間,坐著幾個年輕人談笑,我去廁所時經過,出來時老闆說他們想跟我打招呼。那位白得發亮的小帥哥用不錯的英語說自己是飛行員,問我哪來,他說他來自這裡,可以當......「嚮導,對。」
飛行員相較於他那幾位沒那麼帥、沒穿制服、膚色稍深的哥兒們,老實說有點像被簇擁的跩哥馬份。金髮白皮膚的他在這陰暗小餐廳裡發亮到像是假的,十分令我回味,臉似乎有多個浮空的角度,像是粉筆畫上去的。不是太成熟就是太緊繃。
他們離開時經過我桌,他道別伸手,說保持聯絡。手很溫暖,不知是太乾太滑或是黏膩潮濕。老實說我有股慾望想安慰他。年輕男子想裝成熟時常會變成這個樣子,讓人分不清是油還是粉,就算他可能真的很成熟。我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成熟還幼稚,有時一個不小心認真起來也會變成這種鬼樣子。那間餐廳應該真的是布置給外地人體驗的,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家餐廳,或他到底為什麼在那裡。
隔天,我在訊息裡提到來此的主要目的,是去La Quemada。他說他還沒去過。我心想他可能在練習飛行時有瞥見過。再隔天,我說我去了,他問我怎沒叫他一起去。
離開餐廳走了一段,立刻躲進路邊賣場買保暖衣褲。結帳出去走了幾步,又閃進咖啡廳借廁所換上,總算可以不用再瑟縮著走路隨時怕會冷死。路面雨水反射街燈的溫暖黃光。往城市深處走,光岡岩石板路,兩旁優雅的殖民時期貴族廢墟,很難相信這樣美的路可以延伸多長,所以不敢走太遠。天色暗了,儘管路面黃光反射無盡延伸,但我還沒見過它白天的樣子。
金黃色的雨穿透黑夜。Noche是晚上,Velada是夜晚,也是蒙上一層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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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墨城人類學博物館,在一個大家必然已逛到視覺疲乏、頭腦放空、腿痠肚餓的冷清走道上,站著看完一部牆上電視播放的畫質很差的影片,然後又看了一次。那遺跡位於無人煙的中部,是一種我從沒在別的遺跡見過的氣質與形狀,相當壯觀。Ruinas,是廢墟,也是被毀掉的意思,實在是很直接的一個字。
這地方到底怎麼去?我在網路搜尋各種路線,知道有兩個城市離它較近,大概多遠的路程。真的搜尋過好多次,因為資訊怎麼這麼模糊。到底有人去過嗎?這是一個可以去的地方嗎?網頁底下有去過的人留言,說值得,是一個充滿靈氣的地方。我不曾用靈氣形容一個地方或人,但我知道那種感覺。
La Quemada位於墨西哥高原中心,再往北似乎就是沙漠,沒有大型著名的遺跡,而往南發散出去是各方輝煌的中美洲古文明。它沒有植披覆蓋,建築雄偉卻看不出熟悉的方正規格,也沒有典型的金字塔形狀建築。看不出也不確定它是崇拜什麼,為了什麼,跟誰很像,是為了躲避或炫耀才在這個地方;你不會稱它是雄踞一方,但它就是在那裏,謎樣且巨大。它的形象始終在我醒著的背面,或夢裡。
漸漸的,旅行時我幾乎不再跟任何團。資料可以回來再查,但當下的流動不想被導覽干擾。不是任何人的錯,只是一種選擇。
在雨幕裡回程,大教堂廣場空蕩無人,雨水從屋簷水道傾瀉而下。我進幾間旅行社問,或問站在門口招攬旅客的人,「有沒有只提供一位,只要交通,不用導遊的服務?」沒有,或不划算。他們說可以問問某家旅行社,就在前面,正對著大教堂正門。
店門口的年輕先生搖頭,說沒有,但……我忘了到底是我問的(那還可以怎麼去?)或他主動說的。他說了兩句,看我瞪眼發楞,他深呼吸,伸出手,我把手機給他,他拿過去,打字打了很久。
他縮坐在高凳子上,墨綠色的雨衣反光。我到現在還記得他極度安靜的在我的手機打下那些字的時間。極度的久。在我還沒看到內容前,還以為他在某個輸入法卡住,或已經開始滑手機。因為手機在他手上,我除了看著他,也只能抬頭望向雨夜裡被鷹架半遮的教堂鐘樓。暗紅色的石雕精緻到不像現實。
終於他滿意了,遞給我手機,還是那副慵懶的樣子。我想這不是工作範圍,不耐煩是應該的……才發現他真的打了很多字。我驚訝地道謝,雖然也還不確定我是否會真的抵達,但這是唯一一條路了。我知道這一路不曾就這麼簡單,就像他指著一條滿是草叢的方向。
我回憶起來,他沒有任何打扮,卻是那副細膩美艷、洞悉一切不要求任何回報的樣子。像是說,我都告訴你這麼多了。
我欠身再謝。他似乎始終被那厚重的無精打采壓著,說,Adios!是「拜!」的意思,沒有任何 Hasta luego 再會, hasta pronto 很快再見, nos vemos 回頭見。我覺得有點抱歉,因為他就是坐在那裡,等著絕少的客人上門,而我覺得就算他被問到旅遊菜單上有的項目,應該只會更無精打采,儘管表面上他有話可以說,有工作可做。總之他似乎也沒別的任何事,但仍讓我心驚。那細膩美艷跟洞悉一切不求任何回報的樣子,也讓我直覺覺得他對我沒興趣,所以這個幫忙是不帶任何牽連的,是一個妳會拿它不知所措的「Adios! 妳走吧。」的大忙。我連一個帶媚眼的微笑都不值半點屁用,只能鞠躬道謝,驚恐困惑地走掉。
Dirijete hacia plaza bicentenario, después gira hacia la derecha en el boulevard y sube hasta encontrarte con el banco Banorte , ahí está una estación de camionetas que te llevarán al municipio de Villanueva, ahí pregunta ala gente que este cerca sobre cual camioneta tomar. Cuanto abordes la camioneta hay que indicar que quieres bajar en la zona arqueológ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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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ad towards Plaza Bicentenario, then turn right on the boulevard and go up until you find the Banorte bank, there is a van station that will take you to the municipality of Villanueva, there ask the people nearby which van to take. When you board the van, you must indicate that you want to get off at the archaeological z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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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從民宿走路出發,沿路買早餐、看地圖、問人,終於找到小巴士的出發站。一路飛馳過廣闊的曠野,下車。就我一人。很喜歡這種感覺。
得往內走三公里。當然會想到結束時出來也得走三公里,或想到也許得留力氣探索廢墟。但這段路很美,而且似乎是必須的,朝聖的路這麼舒服妳還不走嗎。
這是在走路中錄下的自言自語:
像衛生紙的花,是要提醒我在路邊尿尿嗎?第一次在路邊尿尿希望有人經過。
經過的車其實也有看到我,但他們沒有停車。也許他們知道這是一段重要的路。
仙人掌在路邊圍欄。它們就只是活著。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光合作用...只等著一個奇怪的人在路邊讚嘆它們。
La Quemada,是已經被焚毀的。也許它是它自己的@#$%!?
為什麼這麼喜歡廢墟?也許就像沉船一樣,那是我們心中那些,已經沒有任何用處,被遺忘的東西,但是它的存在這麼美,光是被欣賞,它絕對有存在的意義。不能把它忘掉,剩下高樓大廈。
仙人掌上有禿鷹,還有牛,有鳥叫的聲音。有我腦子裡陪伴我的人。
這裡的風夾雜著涼爽跟溫暖,像是夏天最需要的冷氣,還有冬天最需要的暖氣。那絲絲縷縷的包圍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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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偉山壁上的廢墟,在某個點就開始看到了。不可思議,幾乎像自然景觀。
入口的博物館維持得非常好,新蓋的。我拍下資料,想讀回去再讀。看廢墟就像跟人相處一樣,我們也不會先研究他祖宗十八代再去跟他相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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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位在大地中央,有種盡頭與起始的感覺。
有湖,山,開闊無比。無人,無殖民者干擾,神秘。
有金字塔但非典型,獨特無法忘記。
不太有陰謀論,這裡太寧靜。所有在這裏的人都知道它是什麼,不會用其他方式對待它。
每一個廢墟都有它的性格跟樣子,人們談論它的樣子也會不同,像談論一個人一樣。
古遠的,無人的,沒有明顯時間錨定特徵的廢墟,
是人對於時間感受的一種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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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是什麼顏色?
兩星期後某一晚,我在另一座城市,一個古老客棧改建的陰暗旅店裡,用電腦打開當天的照片,天光雲影。
我站在那裏,老先生搬磚頭,露出一個坑,削掉一點老舊的水泥。上頭還有滿山的碎石。也許他們心中自有修整的順序。
我問他,喜不喜歡這裡。他問的話我很難聽懂,試了幾次不同說法,他有點懊惱,我也有點懊惱,但沒關係。極簡的對話中空間極大,那不是沉默,而是這裡飛馳的寧靜曠野和天空,也是這裡必然的節奏。我知道他和這裡是融為一體的。他懂。
我說,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啦。天啊。你抬頭看出去竟是這樣。
他說,是啊。很寧靜。
我走到古廣場邊緣,直接面對這個形狀奇怪的,不是很高的金字塔。
在奇怪的金字塔和湖水前、高台上,突然從沒準過的月經汩汩流出,甚至要從褲管流到地上。
也許什麼意思也沒有。但無論從什麼角度解釋,我都非常榮幸。非常深信和感動。
記得曾有人在此生滅,以為這裡將永存,或曾經想過這裡以後的樣子。我想他們並沒有看過其他廢墟,那可能是他們唯一的城堡,唯一的王國。也許老人或祖先曾有來自他方的記憶和傳說 ,他們的創世紀。
寫作需要一定的殘酷跟愚蠢,因為你勢必打斷飛馳的感受,讓它定在紙上。這代表某種意圖或野心。要讓心神飛馳到什麼地步才願意打斷它?或永遠不打斷。那是一種孤獨,你將沒有機會跟人分享,但那也是一種硬漢的堅強跟瀟灑。
天光雲影,高清的片片石頭。曾經誰擺上、建造它們,又曾經它們長滿荒草像一堆廢土。雖然仍被經過的探險家認出。曾經它們又被仔細清理,擺正堆疊,恢復原本的樣子。
我認為所有致力考古的工作者,除了知識,真正的驅動力應來自更深的渴望。那種懷舊的極限,幾乎要噴出水的悲傷蒼涼,分不清是短暫或永恆,分不清是深深的愛,或都早已消逝風中。
每天有多少生物在此死亡。令人驚豔的蜥蜴,樸實的蜥蜴,不曾見到過的警告標示上的響尾蛇。牠們的基因曾見證一切,也許小小的腦子偶爾也會有些微似曾相識的懷舊,在這片土地。儘管王國已成廢墟。雖然牠們遙遠模糊的夢境無法理解這些石板擺放方式與顏色消失後的差異。
如果懷舊是一種顏色,這裡就是那種顏色的極限。
兩位老先生也許並不老,但他們的神情、一舉一動的顏色,全身的顏色,跟手上的灰泥是同一個顏色。他緩緩抖掉刮掉某幾塊裸露石磚上的水泥塊,然後抹上一些新的。我沒有問為什麼,是否這塊小方塊特別值得重新整理,因為這是更大的問題。這整片地方怎麼重建,怎麼維護,大雨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它有多少時候就是靜靜在這裡。它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它要讓人類想起什麼,這些都是其次。
它是懷舊的極限,它是讓當下與永恆或無盡歲月有交會的機會。它讓我們像是快轉鏡頭那一瞬間出現過的影子。經過,交會,那些感受之複雜與純粹,如宇宙原本的星辰,它無從被描繪,只能從氣息飛出,橫越荒原,落下一些原子分子,與那片高原湖泊一同漲退。
人是承受不起真正展開的懷舊的。像聽到熟悉的歌時,那些真正觸動你的感受和畫面,總不會被徹底展開,你只知道那粒燙手的菸蒂正紅著亮著,而我們會在它燒到手之前就讓它熄滅。
尤其是屬於自己的回憶畫面。也許,屬於別人或人類整體的遺物,只有當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才能喚起,才能面對那一點點自己一去不復返的影子,它們始終每日跟隨,只是我們只當它們是現實的一部分,是所有風景的背面,是我們在巴士一側望著窗外風景時,也許正在另一側窗戶播放過去的畫面。我們無法相信現在經歷的一切,將無法避免地變成那樣。因為此刻也同時存在那麼多,曾經以為那麼重要,那麼困擾,那麼幸福或那麼平凡的時刻,就像此時。這件事多難真正去感受,因為一放開心裡那緊抓著護欄的手,便會痛哭無法繼續。帶著某種愚勇跟盲目,我們才能繼續過日子。只有某些絕對孤獨的時候,我們會瞥見自己記憶真實樣子的一角。或彷彿感受那就是現在正在發生。只是那樣的感受太過哀傷,所以我們寧願去到遠方,尋找不再有人記得的廢墟,跟它同在,彷彿一起坐著,因為語言不通,年齡差距過大,最多也只能相視一笑。像我永無止盡地去博物館,看古人的陶藝人偶,看他們相信的事,看他們仔細描繪的畫,把那一瞬間那一陣子的心情,留在那片陶片上。
也許只有我現在才發現這件事。也才發現,很多人都早就在跟懷舊激烈地共處。那是種又美又哀傷的天分嗎?幾乎就像能預知未來的人一樣,還能跟未來共存,那是一種多難承受的哀傷和美,你們無能為力卻無比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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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是種無所不在的感覺,只是它的名字太過侷限。
就像悲傷、喜悅一樣,它們其實都存在我想不到的情境中,但它們的名字太過侷限。
幾乎就像把人的名字取做「美麗」一樣。
鄉愁可以存在遠方,存在未知,存在恐懼中。懷念某種失去已久的感受,為此願意至遠方尋找,然後在遠方的沙漠或曠野中,我們看見眼底的懷舊感受。
因為有些事是真的回不來了。
曾在長途旅行回程車上睡死,睜開眼睛,家人在前座說,到家了。平凡的停車場跟家門口,變得像小時候的樣子。像在夢中。這種感覺有時可以存在幾秒鐘,直到它像夢一樣地消失溜走。但那感覺又如此確定,似乎我們隨時想像,也都能記得,像是某個比較溫軟單純的靈魂附在身上時看見的世界,多麼開闊立體,充滿可能,充滿玩樂與冒險的新角落。是小時候玩捉迷藏時看見的那個世界。
我們多麼懷念那個世界,以及其他各個由它而生,與它並存,或在它之後各種時期蔓延滲透的世界。我們多麼懷念那些世界,所以不斷往遠方去,想瞥見那一點痕跡,其實它無所不在,融在所有景色與情緒裡。所以到了生命某個時候,我們開始不斷往回看,像是把眼鏡戴在後腦勺一樣。像是坐火車坐在背向車頭的座位一樣。我們可以看到的世界越來越大,前方的風景也不斷加入。
懷舊這種感覺一旦流出
就會開始漫延
直到很久以後的盡頭。
這樣的廢墟裡,迴繞著一首最懷舊的歌。
它是心裡的一個秘密基地,隨時可以回到的故鄉。或是故鄉的相反,如此陌生未知,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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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經過中途哨站沒多久,有個剛送亞馬遜包裹進去的先生完成任務折返,問我要不要搭便車出去。沒多的安全帽,好吧。
一路草地和仙人掌染上一層藍色的暮色和水底氣息。
他放我在路口的站牌下車,我說,你救了我的命。我後來很常說這句話,印象中這是第一次使用出來。他的微笑多美,就像他染上的輕盈又深沉的藍色暮色,小野狼機車揚長而去,消失在藍色的公路盡頭,我要去的方向。
我站在公車亭,與經過的各種駕駛目光交會。等到了和來時一樣的小巴士,安靜乾淨。學生們沿途在看起來不可能住人的地方下車,我沉沉睡去,很快地驚訝已經到了。
下車時有個當地乘客先生對我說,歡迎來到這瘋狂的城市。我說哪裡瘋狂?這裡很美啊。他說,也是。我懷疑他只是用有限的英文想表現出像電影裡的對白。
到底哪裡瘋狂?我後來問經營咖啡廳的年輕人,他們說城市裡一點也不危險,是郊區農場才有毒梟的問題。我想,的確是美得瘋狂,不是一般情況承受的美,因為它距離那些東西太近了。對我來說真的像是跟神當鄰居一樣。
從La Quemada回到城市,喝杯可可安撫洶湧如潮水的心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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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和隔天,經過大教堂前兩次,第一次沒見到那位穿綠色斗篷的先生。
第二次我以為又沒有,但經過店面,看到擺滿紀念品的店裡,老闆好像正在交代他事情。我向他揮手,老闆以為是生意,放他走。他走出來門口,站在他本來坐著的那個小高腳凳和一個招攬生意用的原住民英雄立像旁邊。
我說,我真的照著你說的,我成功了!La Quemada!
他說,「是嗎!」他微微高興,眼睛微亮。
我說(有點緊張,因為想說的太多),真的非常謝謝,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他輕微點頭,很快地說,「再見。」又是不用再見的Adios.
我想過是否應該給他小費,但怎麼想都覺得這件事並不單純。不能用小費,會毀了一切。再過兩天,經過附近一間巧克力店,櫥窗展示著各種優雅又看得出是手工的墨產巧克力。挑了一顆現吃,然後我說,再挑一顆,要給我朋友的。活潑熱情的老闆問,是台灣的朋友?還是這裡的?我說是這裡的。老闆有點訝異,但也沒繼續問。我挑了很久,最後選中一個奇怪的、被截斷的圓椎體形狀。這形狀有幾種不同顏色,最後選的不是和廢墟較接近的紅色或金色,而是藍色。
事隔好幾個月,我看著電腦桌面La Quemada的照片,突然明白那藍色,是那片湖水。是自由,是天空和星辰和風。
隔天沒見到。再隔天,他坐在那裏。我說,
「這給你,巧克力,為了感謝你。它形狀有點像La Quemada. 多多少少啦。」
然後,我趕快先發制人地說:Adios!
他笑得很開,有點驚訝,手裡躺著那小小的紙袋子說,謝謝。他那聲謝謝跟我的謝謝的差異,大概就像羽毛和La Quemada本身。
我想他老闆可能會問他,她對你說了什麼,她給你什麼。不知道他會跟老闆怎麼解釋。
我沒告訴他我來自哪,我為何來,我哪時走,或我可能會再回來。我沒有要任何聯絡方式,雖然曾想過,但他看起來不會想要。如果再回來,我會經過大教堂前,看他是否仍坐在那裡,但也希望他不在那裏了。
你想去哪呢?儘管這裡這麼美。但這就是你離開的理由。總有天你會去飛的,and I know you`ll be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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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 Quemada,是被被燃燒殆盡的。被燒光的。被焚毀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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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藍圖完成於2024/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