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有一個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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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在維多利亞港畔散步，瞥見孩童追逐著斷線風箏。那抹青黃在樓群縫隙間忽隱忽現，讓我想起梵谷的《星月夜》——那些漩渦狀的星辰何嘗不是人類的夢想在蒼穹掙扎？海風裹挾著鹹味掠過面龐，忽然驚覺你我皆是被時代巨輪碾壓的蒲公英，唯有用殘存的絨毛編織飛行器，才能跨越鋼筋混凝土的荒原。

黃昏的深水埗天橋底，總有青年抱著吉他唱〈海闊天空〉。某夜細雨綿綿，我看見他將硬幣塞給拾荒老嫗，轉身繼續撥弄生鏽的琴弦。這畫面令我想起尤利西斯捆在桅杆上傾聽塞壬歌聲的典故。夢想本是雙向的綑綁，既是桎梏也是救贖。就像希臘神話裡的西西弗斯，當他開始熱愛推石上山的姿態，詛咒便化作祝福。

凌晨的建築工地，戴眼鏡的工人蹲在鋼筋間寫詩。他的安全帽內側貼著里爾克《致青年詩人的信》摘句，沾滿汗漬的筆記本藏著這樣的句子：「混凝土在黎明前凝固時會發出嘆息/像我未寄出的情書在抽屜裡蜷縮」。這讓我想起普魯斯特用軟木貼滿房間追憶似水年華，想起曹雪芹在「舉家食粥」的困頓中反覆增刪紅樓殘稿。夢想從來都是帶傷飛行的候鳥，在季風中校正遷徙的路線。

香江的霓虹漸次亮起，照見碼頭工人卸貨時脊背起伏的弧線。他們的汗珠墜落貨箱的鏽蝕表面，竟與蘇軾在承天寺夜遊時瞥見的「水中藻荇交橫」暗合。原來夢想最動人的質地，不在驚天動地的成就，而在平凡肉身對抗虛無時迸發的星火。就像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九十歲仍在追求「畫出真正的線條」，我們每個人都該是永不封筆的畫師，在時光這幅未完成的長卷上，留下屬於自己的筆觸。

夜深了，維港對岸的燈火明明滅滅如鯨群呼吸。忽然明白，人類文明不過是億萬個微小夢想匯聚的銀河。當我們在各自軌道上燃燒，那些散落的星塵終將織就新的星座——正如敦煌畫師的駱駝淚，米開朗基羅的石膏雪，此刻正在你我的瞳孔深處，閃爍著永恆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