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大樹,一年四季開滿了葉子,前方不遠處有人給我立個牌子,告訴大家我叫甚麼名字,但年久失修已經模糊不清了。偶爾有人經過,瞇著眼看,看起來懂了甚麼,端詳幾眼,隨手拍張照便離去。有時候會自我感覺良好,認為我肯定是極美的樹,但旁邊整群小夥伴搖了搖葉子,他們說:「你只是長得比較前面。」果然是朋友。
曾經我們一群樹認真討論彼此的差異,瞧來瞧去最終得到:「我們長得一樣啊。」
「對阿,哪裡不一樣?」
有太陽曬太陽,下雨淋雨,大風吹過,沒誰的葉子不會掉,踩在同一片土壤上面,高矮圓扁,各自運作,有時隔壁的大樹倒了,小草飄過,種子落地,小花蔓蔓,又是一片新的生態圈,東邊的光再度升起,一派祥和的雲霧往來無蹤。
而且我們還有個秘密,我問身上的山蘇:「今天有甚麼新的消息?」
山蘇抖了抖,似是正在傾聽,他說:「對面山頭的山蘇,看到森林裡來了一群人,帶著好多工具,一閃一閃的,不曉得是不是又來砍樹的?」
連綿不斷的森林,總是有收訊不好的區域,於是飄忽生長的山蘇,他們落在樹幹,落在岩石之間,零零碎碎建構起森林裡的通訊站,他們意識共享,給大夥傳遞小道消息。譬如今天這一則故事又讓我們緊張起來了。
隔壁大樹擔憂的說:「上次長一百多年的巨木被砍倒了呢。」
眾夥伴搖了搖葉子,對轟然倒塌的聲音記憶猶新,鋸子一刀一刀的聲響,是我們幾天的惡夢。這次換對面的大樹遭殃了嗎?山蘇持續更新情報,每一條聽起來都不太妙。
「個子高大的男人開始拿出長長亮亮的工具。」
「短一點的男人拿黑色的筒子到處看,是『望遠鏡』嗎?」
「他們說『要砍一棵相思樹』,誰是相思樹?」
山蘇雖然是偉大的通訊站,但沒有讀過人類的書,只能艱難地傳遞訊息。平常往來遊客最常說的就是還有多遠,休息一下,可以吃午餐了嗎。這些日常對話很少叫到我們的名字,導致現在是哪一棵樹要被砍都猜不出來。但既然我是一棵長得比較前面的大樹,我決定多做一點事。
我說:「上次砍樹的一群人是在半夜才動手,我們還有時間。」
隔壁大樹問:「但我們又能做些甚麼?」
我說:「前幾天聽到兩個女生邊走邊說要多愛自己一點,人類是不是缺愛?」
缺愛?
情報站山蘇表示:「這個我知道,人類是會互相攻擊的生物,有時候還會打小孩。」
眾大樹悚然,類比到森林的生活,應該是你的樹葉擋到我曬太陽了。有時一些寄生藤蔓卷得難受還蓋掉陽光,像穿了件密不透風的毯子。偶爾被小動物踩斷樹枝,歪歪斜斜生出樹瘤自癒。再麻煩一點就是土壤病菌感染,幾乎很難痊癒。即使如此,遠看一派祥和,我們仍然是整座綠意盎然的山。
「砍樹能治好缺愛嗎?」富有同情心的大樹已經開始心軟。
「可以的話就不會砍這麼多棵吧?」山蘇默默回道。
我們細碎討論,你一言我一語,還拉了一個群組,全森林的山蘇情報站互通有無,決定讓這些人類體驗一場森林之旅,並給我們的計畫取名《給你滿滿的愛》。
身為站在最前面的大樹,我搖了搖葉子:「開始吧」
這時間山風要退了,雲霧即將流過。群樹沙沙作響,頻率忽高忽低,混雜著花香與芬多精,鳥兒稍嫌不安地起飛。帶落我們準備好在葉子上的粉末。傍晚才開的花吸引昆蟲靠近,昆蟲細長的腿,踩著我們的粉末,低空飛行,落到那群人類身邊。
高大男說:「霧也太大了吧,等等看好工具不要按錯按鈕。」
他的同伴看起來第一次來:「晚上會不會有熊阿?」
「會怕就不要來。」
森林早晚溫差大,很冷,還沒收到可以砍樹的指令,高大男縮著羽絨衣,覺得有些倒楣,帶新手出門,還要砍相思樹這種可以買的現成貨,這一趟怎麼看都不合算。而且隱隱感覺不太對,他問:「你有聞到甚麼味道嗎?」
人類同伴回:「有一股香氣,森林不是本來就這味嗎?」
確實,只是越來越濃郁就不太對,轉頭一看,旁邊的同伴突然昏睡,內心一驚,往前走兩步,意識也越來越淡,想要低頭握刀,地面卻變得非常遙遠。風有些涼卻不冷了,想掙扎的時候聽到旁邊傳來:「嘿,老兄,歡迎加入我們。」
明明頭沒有扭轉的體感,意識卻轉過去了,他看到一棵身上有山蘇的大樹,溫柔和他打招呼,寬厚的氣息傳來,心慌的感受被包覆,莫名安定下來,高大男子不確定地問:「現在甚麼情況?」
隔壁大樹說:「我們想帶你繞一繞,就當作加入旅遊團,跟我們一起晃晃,如果喜歡的話,別砍樹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