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親身證實過只有一條路不會走丟,但是一個人在濃霧籠罩傍晚已至的山裡,還是有種不知道會跟著嵐霧飄到哪裡去的感覺,內心感到太過寂寥的關係我想。
累呼呼地轉上倒數第四個陡坡時,朦朧的霧中有個人坐在濕答答的地上,仰頭灌著某種裝在玻璃瓶裡的液體,四周靜到能聽見他喉嚨發出的咕嚕咕嚕聲,隨後把玻璃瓶甩到一旁碎石子上。
「文明人。」他叫。我看看四周,沒有別人,他很可能是在叫我,或者他的視力比我好很多,能看到某些我看不見的人或東西。
再爬上幾步看清楚那張醉醺醺的臉時,認出他是住在我隔壁剛才在教堂騷擾安妮的酗酒大叔。
「喂,都市來的文明人,我就是叫你的。」
不知道大叔想幹嘛,只好傻笑。
「來這裡把我們山裡面妹妹,把不到的,你們文明人都沒力氣硬不起來。」
在急診室的經驗告訴我,不要跟呈現酒精中毒狀態的患者認真計較,酒精會讓人類在有文明以前的本性顯露多一點出來。
我繼續傻笑,拖著酸到發疼的雙腿加快腳步往前走。
逃走,大概是我最內行的事情。
沒多久大叔在我背後唱起歌。
「妳是我的夢中情人,可是妳的夢中沒有我。」
旋律不錯,歌詞也有詩意,是位有才華的酗酒大叔,可惜歌喉不太好,所幸聲音很快越來越遠,然後聽不清楚他唱了什麼。
接近小木屋群時,才終於看到安妮美麗的身影落單。
遠遠望去,似乎永遠忙碌的她隨著微涼山風搖曳身體,做起粗重工作的樣子跟圍繞她身邊的樹搖擺的樣子同樣優雅。
她拉著一輛碩大但破舊生鏽的臺車,沿狹窄龜裂又坑坑洞洞的路面走向堆放柴薪的屋棚下。
我沿上坡路追上去,到棚下時感覺快要喘不過氣,而她彎腰靈活地把柴薪堆放到車上,已經堆到跟她豐盈的胸口一樣高,看起來整齊又牢固。
「安妮,我來幫忙。」
雖然這麼說,但我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忙,才跑這麼一段路雙腿就開始發抖,跟著背還有腰也酸痛起來,是長期沒有適度運動導致肌肉量減少所引發的典型症狀,短暫劇烈運動後就好像要命那樣。
「先生不用,這個很累,先生不要做。」
可是既然已經說出口了還是得硬著頭皮上,姊姊說過信用最重要。
但果然如自己所預期,才放沒兩根木材上去就破壞了柴堆原本的牢固性,一個沒站穩還差點把安妮疊起的柴堆打翻。
她微笑接過我搞砸的部份,在我的呼吸還沒完全恢復平順時就把剩餘的工作全部完成。
後來一座木料堆成的小山就被輪子有些歪斜的臺車載走,往風光美好給客人住的木屋區移動。
安妮那美麗又堅韌的身體線條跟這堆柴與這座山搭配起來很協調,她適合這裡,在山裡看起來特別美。
柴薪做成的小山疊得夠牢靠,上坡過彎震動也沒散落。
木頭芬芳在傍晚開始微寒的空氣中散出幽香,不輸給四周還活著沒被砍下的草木香。
「這些都是要給客人用的嗎?全部要丟進燒柴暖爐燒掉?」
「對,全部,燒掉房間暖烘烘,又舒服。」
「好多喔,好像一座山。」
「不多,給幾個客人用到早上剛好。」
「聞起來真香。」
「山上的當然很香,相思樹燒很久,燒起來不嗆味道很有相思,客人都喜歡。」
燃燒木頭應該比燒化石燃料更符合酗酒大叔口中都市來的文明人的環保正義,因為根據安妮的說法住進民宿的客人們都不排斥砍樹取暖。
彆扭又難以計較輸贏的模糊標準。
「這些是不是要砍很多樹?」
「相思樹不砍會死,五十年差不多,太老還沒死就砍掉,不然倒下乾掉會壓人受傷,變硬又很難切,擋住路壓壞別的樹。」
安妮同時解開了我的疑慮而且傳遞她的豁達生命觀,還讓我長知識,原來相思樹跟會相思的人一樣,也有死後僵硬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