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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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 原文


黃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養正命,娛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又十有五年,憂天下之不治,竭聰明,進智力,營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黃帝乃喟然讚曰:「朕之過淫矣。養一己其患如此,治萬物其患如此。」


於是放萬機,舍宮寢,去直侍,徹鐘懸。減廚膳,退而間居大庭之館,齋心服形,三月不親政事。晝寢而夢,遊於華胥氏之國。華胥氏之國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蓋非舟車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


其國无師長,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慾,自然而已。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无夭殤;不知親己,不知踈物,故无愛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故无利害;都无所愛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熱。斫撻无傷痛,指擿无痟癢。乘空如履實,寢虛若處床。雲霧不硋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其步,神行而已。


黃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閒居三月,齋心服形,思有以養身治物之道,弗獲其術。疲而睡,所夢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


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幾若華胥氏之國,而帝登假,百姓號之,二百餘年不輟。


2. 注釋


1. 十有五年:十五年。



2. 戴己:擁戴自己,指天下人都尊崇黃帝。



3. 養正命:順應天命修養自身。



4. 娛耳目,供鼻口:沉溺於享樂。



5. 焦然肌色皯黣:皮膚乾燥、黧黑,形容過度操勞或縱欲過度。



6. 昏然五情爽惑:精神恍惚,五感迷亂。



7. 喟然:感嘆的樣子。



8. 過淫:過度沉溺。



9. 放萬機:放下所有政事。



10. 徹鐘懸:停止宮廷音樂。



11. 間居:隱居。



12. 齋心服形:清心寡慾,調養身心。



13. 華胥氏之國:傳說中的理想國。



14. 非舟車足力之所及:不是靠舟車或步行能到達的地方。



15. 神游:精神出遊,非肉體行動。



16. 无師長:沒有統治者。



17. 无嗜慾:沒有欲望。



18. 无夭殤:沒有人因病早逝或夭折。



19. 无愛憎:沒有愛恨之情。



20. 不知背逆,不知向順:不知道什麼是叛逆,也不知道什麼是順從。



21. 入水不溺,入火不熱:進入水裡不會淹死,進入火裡不會感到炙熱。



22. 斫撻无傷痛,指擿无痟癢:被砍擊不會感到痛楚,被撓抓不會感到癢。



23. 乘空如履實,寢虛若處床:在空中行走如同踏在實地,在虛空中睡覺如同躺在床上。



24. 雲霧不硋其視:雲霧不會妨礙視線。



25. 雷霆不亂其聽:雷聲不會干擾聽覺。



26. 美惡不滑其心:美好或醜陋都不影響內心。



27. 山谷不躓其步:山谷的崎嶇地形不會絆倒步伐。



28. 怡然自得:內心平靜,滿足自在。



29. 登假:去世。



30. 號之:哀悼他。



31. 二百餘年不輟:百姓哀悼黃帝超過兩百年。




3. 白話文


黃帝即位十五年後,因天下人擁戴自己而感到喜悅,他專注於修養身心,沉迷於聲色享樂,滿足耳目之欲,供應口鼻之需。但這樣一來,他的皮膚變得乾燥黧黑,精神恍惚,五感迷亂。又過了十五年,他開始憂心天下的治理問題,耗盡聰明才智,竭力治理百姓,結果他的身心仍然疲憊不堪,與之前無異。於是黃帝深感嘆息道:「我過於沉溺了!光是養護自身都如此勞苦,治理萬物更是勞苦不堪。」


於是,他放下所有政事,離開宮殿,遣散侍從,停止宮廷音樂,減少膳食,退隱到大庭之館,清心寡慾,調養身心,三個月不親自理政。一天,他午睡時夢見自己來到華胥氏之國。這個國家在弇州的西方,台州的北方,不知距離齊國幾千萬里,根本無法用舟車或步行到達,只有精神才能抵達。


這個國家沒有統治者,一切順其自然。人民沒有嗜好與慾望,一切都合乎自然。他們不知道活著的快樂,也不害怕死亡,因此沒有人夭折或早死。他們不知道親近自己或疏遠他人,因此沒有所謂的愛與恨。他們不知道順從或違背,因此沒有利益與損害。他們沒有珍惜的東西,也沒有恐懼的事物。他們進入水中不會被淹死,進入火中不會被燒傷。即使被砍擊也不會感到疼痛,被撓抓也不會覺得癢。行走在虛空中如同踏在實地,睡在虛空中如同躺在床上。雲霧不會妨礙視線,雷聲不會影響聽覺,美與醜都不會動搖內心,山谷的險峻也不會讓他們跌倒,一切都是精神的自由運行。


黃帝醒來後,感到十分愉悅,召見天老、力牧、太山稽,告訴他們:「我靜居三個月,調養身心,想尋求養生與治國的道理,卻始終無法找到方法。直到疲憊入睡,夢中遊歷華胥氏之國。我現在明白,至高之道並非能用意識去追求。我已經理解它了,我已經得到了它了,但我卻無法用言語告訴你們。」


此後,黃帝在位二十八年,天下治理得幾乎與華胥氏之國無異。當黃帝去世時,百姓哀悼他,持續了二百多年沒有間斷。


4. 總結


這篇寓言講述黃帝的轉變,他先沉迷於享樂,後來又操勞治國,結果身心俱疲。最後,他在夢中體悟到了「順應自然」的無為之道,並將此道貫徹於治理天下,使國家達到了接近華胥氏之國的理想狀態,最終成為受百姓長久懷念的君主。


這個故事體現了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強調自然法則的重要性,認為過度干預或強求都無法獲得真正的平衡與和諧。黃帝最終領悟到,真正的至道不可用刻意的努力來獲取,而是應該順應天地,讓萬物自然而然地運行。





二、


1. 原文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風飲露,不食五穀;心如淵泉,形如處女,不偎不愛,仙聖為之臣;不畏不怒,愿愨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歛,而己无愆。陰陽常調,日月常明,四時常若,風雨常均,字育常時,年穀常豐;而土无札傷,人无夭惡,物无疵厲,鬼无靈響焉。


2. 注釋


1. 列姑射山:傳說中的神山,位於海河洲中。



2. 神人:擁有超凡能力、得道成仙之人。



3. 吸風飲露:以風露為食,象徵不受世俗物質束縛。



4. 心如淵泉:心境深遠、純淨如深潭。



5. 形如處女:外貌如未出嫁的少女,象徵純潔無暇。



6. 不偎不愛:不親近、不依附任何人或物。



7. 仙聖:指神仙與聖賢之人。



8. 愿愨:誠樸、忠信之人。



9. 不施不惠:不特意施捨或恩賜。



10. 己无愆:自身無過失或遺憾。



11. 陰陽常調:陰陽之氣恆定平衡。



12. 四時常若:四季變化規律穩定。



13. 字育常時:「字」通「孳」,指萬物繁衍生長。



14. 土无札傷:土地沒有災害或損壞。



15. 人无夭惡:人們沒有夭折或邪惡行為。



16. 物无疵厲:萬物沒有疾病或缺陷。



17. 鬼无靈響:鬼怪不出現或作祟。




3. 白話文

列姑射山位於海河中的一片陸地上,山上住著一位神人。他只吸風飲露,不吃五穀。他的心境深邃如泉水,形態如同純潔的少女。他不親近任何人,也無所依戀,連仙人和聖者都甘願臣服於他。他不害怕,也不憤怒,誠實樸素之人願為他效力。他不施捨、不賜予恩惠,但萬物卻自給自足;他不積聚財物,也不刻意儲存,自己卻沒有任何過失。


這片天地間,陰陽氣息總是調和,日月總是光明,四季變化有序,風雨總是適宜,萬物繁衍恰逢時節,年年五穀豐收。土地上沒有災害損傷,人們沒有夭折或邪惡,萬物沒有疾病或缺陷,連鬼神都不會顯現或作祟。


4. 總結

這段文字描述了列姑射山上的神人,他超然於世,不受世俗束縛,卻能影響天地,使萬物和諧運行,展現出一種理想的仙境。這體現了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認為真正的和諧來自順應自然,而非刻意干預。




三、


1. 原文

列子師老商氏,友伯高子;進二子之道,乘風而歸。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月不省舍。因間請蘄其術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懟而請辭,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數月,意不已,又往從之。列子曰:「汝何去來之頻?」尹生曰:「曩章戴有請於子,子不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復脫然,是以又來。」列子曰:「曩吾以汝為達,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將告汝所學於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後,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顏而笑。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庚无是非;從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夫子之為我師,若人之為我友:內外進矣。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隨風東西,猶木葉幹殼。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今女居先生之門,曾未浹時,而懟憾者再三。女之片體將氣所不受,汝之一節將地所不載。履虛乘風,其可幾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復言。


2. 注釋


1. 列子:道家學派人物,名列禦寇,據說能御風而行。



2. 老商氏:列子的老師,可能是一位高人隱士。



3. 伯高子:列子的朋友,與老商氏齊名。



4. 乘風而歸:比喻修道成功,達到超然境界,或指真正御風飛行。



5. 尹生:列子的學生。



6. 省舍:回家,探望住所。



7. 請蘄:請求、求教。



8. 懟:怨恨、不滿。



9. 曩:先前。



10. 姬:對年輕人的稱呼,類似「小子」。



11. 眄:斜眼看,表示注意到對方。



12. 解顏而笑:展開笑容,表示認可。



13. 並席而坐:與老師同坐,表示地位提高,得到認可。



14. 橫心、橫口:心口皆忘,超越是非對錯。



15. 內外進矣:身心合一,無內外之別。



16. 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五官感知相通,達到物我一體的境界。



17. 心凝形釋:心神寧靜,身體超然無拘。



18. 骨肉都融:身體與自然融為一體。



19. 履虛乘風:踏空而行,乘風而動,指超凡入聖的境界。



20. 屏息:抑制呼吸,形容羞愧或驚訝。




3. 白話文

列子師從老商氏,結交伯高子,並學習他們的道法,最終能夠乘風而行返回家中。尹生聽聞此事,便來到列子門下修行,幾個月都沒有回家。他多次向列子請教乘風之術,但列子十次都沒有告訴他。尹生感到不滿,於是向列子辭行,但列子沒有批准。他只好離開。然而,幾個月後,他仍然心有不甘,又回來向列子請教。


列子問:「你怎麼這麼頻繁地來來去去呢?」尹生回答:「先前我曾誠心向您請教,但您不告訴我,我對您有些怨恨。現在我已釋懷,因此又來了。」列子說:「我原以為你是個通達之人,沒想到你竟這麼淺薄。好吧,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向老師學習的經歷。


當年,我拜師學道,剛開始的三年,我心裡不敢去想是非,嘴裡不敢去談論利害,這時師父才肯看我一眼。五年後,我的心漸漸不再執著於是非,嘴裡也不再談論利害,師父才肯對我微笑。七年後,我內心完全不再區分是非,口中也沒有利害可言,這時師父才願意讓我與他並坐同席。九年後,我的心與口皆無是非與利害,甚至不知自己是否存在是非利害,也不知別人是否有是非利害,甚至忘記了師父是老師,朋友是朋友,內外皆通達無礙。這時,我的眼睛如同耳朵,耳朵如同鼻子,鼻子如同嘴巴,感官無差別。我的心寧靜,形體超脫,骨肉融化為一體,不再感覺身體的依靠,腳下的行走。任憑風東西吹拂,我如枯葉般隨風而動,甚至不知道是風在駕馭我,還是我在駕馭風。


如今,你才剛剛來到老師門下,時間尚未過多久,卻已經多次生怨,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恐怕連天地之氣都無法承載,你的存在恐怕連大地都不願支撐,又怎麼可能踏空乘風呢?」


尹生聽後,羞愧萬分,靜默了許久,不敢再說話。


4. 總結

這段文字通過列子與尹生的對話,闡述了修道的過程與境界。修道並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長期修心養性,放下世俗的執念,最終達到物我合一、順應自然的境界。列子以自身的經歷告誡尹生,急於求道而心浮氣躁,反而無法真正領悟大道,這與道家的無為之道相契合。




四、


1. 原文

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空,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姬!魚語汝。凡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也?天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焉得為正焉?彼將處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紀,游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於車也,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墜亦弗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而不慴。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傷也。」


2. 注釋


1. 列子:道家學者,名列禦寇。



2. 關尹:即關尹喜,相傳為老子的弟子,擅長玄理辯論。



3. 至人:修道至極的高人,達到超然物外的境界。



4. 潛行不空:行走於空中而不墜落。



5. 蹈火不熱:踏火而不覺灼熱,形容道行高深。



6. 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行走於萬物之上而不恐懼。



7. 純氣之守:保持純淨的氣,順應天地之道。



8. 非智巧果敢之列:這並非靠聰明才智和勇敢就能做到的。



9. 凡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一切有形象、聲音、顏色的東西都屬於「物」。



10. 壹其性,養其氣,含其德:專一其本性,涵養自身氣息,包容萬物之德。



11. 天守全,其神无郤:天性保持完整,精神無缺損。



12. 醉者之墜於車也,雖疾不死:喝醉的人摔下車,即使車速很快也不會受傷。



13. 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遭受傷害時與一般人不同,因為其精神完整。



14. 乘亦弗知也,墜亦弗知也:他既不知自己在乘車,也不知自己掉下來。



15. 遌物而不慴:遇到外物撞擊,卻不會感到驚懼。



16. 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僅僅因為醉酒而能避免傷害,何況是徹底融入天地之道呢?



17. 聖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傷也:聖人將自身融入天地,因而不受任何傷害。




3. 白話文

列子問關尹:「真正的至人可以在空中行走而不墜落,踏火而不覺灼熱,甚至在萬物之上行走而毫無畏懼。請問如何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關尹回答:「這是因為他們能夠保持純淨的氣,而不是依靠聰明才智或勇敢果決來做到的。小子!我告訴你吧。凡是有形象、聲音、顏色的東西,都是『物』。那麼,物與物之間為何會有差異呢?天地之間的區別又是什麼?無非是它們的表象不同罷了。因此,真正的道應該超越一切形體的變化,達到無所執著的境界。


能夠領悟這一點,並且徹底參透的人,才能夠達到真正的正道。他們不會拘泥於狹隘的視角,而是能夠超越有限的界限,在萬物的終始之間自由遊走。他們能夠統一自己的本性,培養自身的氣息,包容天地的德行,最終達到與天地合一的境界。這樣的人,他們的天性保持完整,精神毫無損傷,外物又怎麼能夠影響到他們呢?


喝醉的人如果從車上摔下來,即使車速極快,他也不會受傷。因為他的骨骼與常人無異,但受傷的程度卻不同,這是因為他的精神是完整的。他既不知道自己在乘車,也不知道自己在摔倒,生死與驚懼無法進入他的內心,因此即使碰撞,他也不會感到害怕。他只是因為喝醉酒而無意識地達到這樣的狀態,尚且能夠避免傷害,那麼如果能夠徹底與天地合一,又怎麼會受到傷害呢?


聖人將自己完全交給天地,因此,世間的萬物都無法傷害他。」


4. 總結

這篇文章通過關尹對列子的回答,說明真正的至人並非依靠智勇,而是順應自然、保持純淨之氣,最終與天地合一,從而達到不受外物傷害的境界。關尹舉了醉漢墜車不受傷的例子,來說明當一個人沒有了對生死與害怕的執著時,他便能夠自然地避開傷害。這與道家「無為而無不為」的思想相通,強調順應自然、忘卻分別心,才能達到真正的逍遙自在。




五、


1. 原文

列禦寇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鏑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也,猶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當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禦寇而進之。禦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


2. 注釋


1. 列禦寇:即列子,道家學者。



2. 伯昏无人:傳說中的隱士,以高深的道家修行著稱。



3. 引之盈貫:將弓拉至滿弦,箭可以貫穿目標。



4. 措杯水其肘上:在肘上放一杯水,形容其動作穩定。



5. 鏑矢復沓,方矢復寓:鏑矢(帶哨口的箭)連續射出,方矢(普通箭)隨之而至,形容射箭技藝高超。



6. 猶象人也:形容動作機械而熟練,如同雕塑般的精準。



7. 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這是技術上的射箭,並非達到「無射」境界的射箭。



8. 履危石:踩在危險的石頭上。



9. 臨百仞之淵:站在百丈深淵的邊緣。



10. 背逡巡:倒退著走,表示不懼環境危險。



11. 足二分垂在外:腳的三分之二懸空,僅靠前腳掌立於石上。



12. 揖禦寇而進之:向列禦寇行禮,示意他上前射箭。



13. 伏地,汗流至踵:列禦寇因恐懼而伏倒在地,汗水流到腳跟。



14. 至人者:修行至極致之人。



15. 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可仰視蒼天,俯探黃泉,行動無拘無束。



16. 神氣不變:精神穩定,不受環境影響。



17. 怵然有恂目之志:心中恐懼,眼神流露出害怕的情緒。



18. 爾於中也殆矣夫:你在內心上已經失敗了。




3. 白話文

列禦寇向伯昏无人學習射箭。他能拉滿弓,使箭勢貫穿目標,並且在肘上放一杯水而不灑出,箭矢發出時,前箭剛落,後箭便緊跟著射出,射術極為精湛,動作像機械一樣精準。


伯昏无人對他說:「這只是普通技藝的射箭,還不是『無射』的射箭。若讓你站在高山之巔,腳踏危石,面對百丈深淵,你還能射箭嗎?」


於是,伯昏无人親自示範。他登上高山,腳踩在懸崖邊的危石上,倒退著走,直到腳的三分之二都懸在外面,然後向列禦寇拱手,示意他也來試試。列禦寇看到這場景,恐懼得趴在地上,汗水一直流到腳跟。


伯昏无人對他說:「真正的至人能夠仰望蒼天,俯視黃泉,行動自如,神色不變。而你此刻心生畏懼,眼中流露出害怕的情緒,這說明你內心還未達到至人的境界,這樣的修行還不夠啊!」


4. 總結

這篇文章通過伯昏无人的教誨,說明真正的修行不僅在於技藝的熟練,更在於內心的平靜與無懼。列禦寇的射術雖然精湛,但在懼怕環境時,便無法發揮,顯示出內心的不足。而真正的至人,無論在何種環境下,都能保持穩定,不受外物影響,這才是道家的最高境界。




六、


1. 原文

范氏有子曰子華,善養私名,舉國服之;有寵於晉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視,晉國爵之;口所偏肥,晉國黜之。游其庭者侔於朝。子華使其俠客,以智鄙相攻,彊弱相凌。雖傷破於前,不用介意。終日夜以此為戲樂,國殆成俗。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經坰外,宿於田更商丘開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與言子華之名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商丘開先窘於飢寒,潛於牖北聽之。因假糧荷畚之子華之門。子華之門徒皆世族也,縞衣乘軒,緩步闊視。顧見商丘開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檢,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詒,攩㧙挨抌,二所不為。


商丘開常无慍容,而諸客之技單,憊於戲笑。遂與商丘開俱乘高臺,於眾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賞百金。」眾皆競應。商丘開以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飛鳥,揚於地,肌骨无毀。范氏之黨以為偶然,末詎怪也。因復指河曲之淫隅曰:「彼中有寶珠,泳可得也。」商丘開復從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眾昉同疑。


子華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華曰:「若能入火取錦者,從所得多少賞若。」商丘開往,无難色,大火往還,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黨以為有道,乃共謝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誕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聾我也,子其盲我也,敢問其道。」


商丘開曰:「吾亡道。雖吾之心,亦不知所以。雖然,有一於此,試與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聞譽范氏之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吾誠之无二心,故不遠而來。及來,以子黨之言皆實也,唯恐誠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體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黨之誕我,我內藏猜慮,外矜觀聽,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內熱,惕然震悸矣。水火豈復可近哉?」


自此之後,范氏門徒路遇乞兒馬醫,弗敢辱也,必下車而揖之。宰我聞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動天地,感鬼神,橫六合而无逆者,豈但履危險,入水火而已哉?商丘開信偽物猶不逆,況彼我皆誠哉?小子識之!」




2. 注釋


1. 范氏:晉國貴族范氏家族。



2. 子華:范氏之子,擅長經營個人名聲。



3. 三卿:晉國的三位執政大臣。



4. 目所偏視,晉國爵之:他看中的人就會被封爵。



5. 口所偏肥,晉國黜之:他貶低的人就會被貶職。



6. 侔於朝:與朝廷門庭相當,形容門庭若市。



7. 俠客:行俠仗義之人,這裡指子華手下的打手。



8. 智鄙相攻,彊弱相凌:用計謀攻擊鄙賤之人,強者欺凌弱者。



9. 坰外:城外的荒郊野外。



10. 田更:農田的管理人。



11. 商丘開:一個貧困之人。



12. 潛於牖北:躲在窗戶北邊偷聽。



13. 荷畚:拿著簸箕,裝作勞作的樣子。



14. 縞衣乘軒:穿白色衣服,坐著高車,形容身份高貴。



15. 眲之:以輕蔑的眼光看待。



16. 攩㧙挨抌:推擠、戲弄、欺負。



17. 高臺:高樓臺。



18. 淫隅:河流彎曲處。



19. 泳可得也:游泳可以得到。



20. 藏大火:府庫發生大火。



21. 誕:欺騙。



22. 愚我、聾我、盲我:讓我變得愚笨、耳聾、眼盲(意為被欺騙)。



23. 吾誠之无二心:我對此深信不疑,毫不懷疑。



24. 物亡迕者:萬物不違逆我。



25. 惕然震悸:驚恐不安。



26. 橫六合而无逆者:行走天地間而無阻礙的人。



27. 仲尼:即孔子。



28. 小子識之:年輕人要記住這個道理。






3. 白話文

范氏有個兒子叫子華,擅長經營自己的名聲,整個晉國都信服他。他受到晉國君主的寵愛,即使不做官,也能排在三卿之上。他看中的人就會被封爵,他貶低的人就會被貶職。他家的庭院像朝廷一樣熱鬧。子華的門客經常互相鬥智,強者欺凌弱者,哪怕在打鬥中受傷也不在乎,甚至把這當作娛樂,這種風氣幾乎成為晉國的習俗。


一天,范氏的上賓禾生和子伯出門,在城外田舍住下,談論子華的權勢,說他能讓生者死去,死者復生,富者變窮,窮者變富。商丘開是個窮人,當時正忍受飢寒,偷偷躲在窗戶北邊聽到了這些話。於是,他假借搬運糧食的名義,來到子華的門前。


子華的門客們都是世家子弟,穿著白衣,坐著高車,步態悠閒,目光高傲。他們看到商丘開年老體弱,衣冠不整,面色黝黑,都對他露出鄙視的眼神,甚至戲弄欺負他。


但商丘開始終面色平靜,並不生氣。後來,他和這些人一起登上高臺,其中一人說:「誰能從這裡跳下去,就賞百金。」大家紛紛表示願意,但商丘開當真了,直接跳下去,像飛鳥一樣落地,身體毫髮無傷。范氏的門客覺得只是運氣好,並未在意。


隨後,他們又指著河中一處險地說:「那裡有寶珠,游過去就能得到。」商丘開二話不說跳入水中,果然帶著寶珠上岸。門客們開始懷疑。


後來,子華故意讓商丘開去火場取錦緞,他竟然毫不猶豫地進入烈火,毫髮無損地回來。這時,大家才意識到他可能有道術,紛紛向他請教。


商丘開說:「我沒有什麼道術,就連我自己的內心,也不清楚為什麼能這樣。但有一點可以告訴你們。當初你們兩位門客住在我家時,我聽到你們稱讚范氏的權勢,說他能讓生者死去,死者復生,富者變窮,窮者變富。我對此深信不疑,沒有半點懷疑,所以毫不猶豫地趕來投靠。來到這裡後,發現你們說的全是真的,因此我唯恐自己的信念不夠堅定,行動不夠迅速,以至於根本沒去想自己的身體該怎麼安放,沒有思考利害得失,內心只有一個信念,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能阻礙我。就這樣而已。


然而,現在我發現你們是在欺騙我,我的內心開始產生懷疑,外在行為也變得小心翼翼,回想過去自己能夠在烈火和深水中毫髮無損,我現在卻感到恐懼,內心燥熱不安,驚慌顫抖。如今,我已無法再靠近水火了。」


從此以後,范氏的門客們再也不敢輕視任何人,哪怕遇到乞丐和獸醫,也會下車行禮。


宰我聽說此事,告訴了孔子。孔子說:「你還不明白嗎?真正誠信的人,可以感動萬物,能夠震動天地,感應鬼神,行走天地之間而無所阻礙,哪裡只是履險涉水、出入烈火這麼簡單呢?商丘開對虛假的信念尚且能夠做到這種程度,更何況我們對真正的誠信呢?弟子們,你們要記住這個道理!」




4. 總結

這則故事講述了商丘開因為對范氏權勢的絕對信任,而能夠毫無畏懼地跳樓、潛水、進入火場而毫髮無傷。但當他發現自己受騙後,內心產生動搖,便再也無法做到之前的行為。孔子藉此告誡弟子,真正誠信的人能夠感動天地、無所阻礙,信念的力量甚至可以超越生死危險。這個故事強調了「至誠無妄」的道理,表現了信念對行為的強大影響力。




七、


1. 原文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鴦者,能養野禽獸,委食於園庭之內,雖虎狼鵰鶚之類,无不柔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異類雜居,不相搏噬也。王慮其術終於其身,令毛丘園傳之。梁鴦曰:「鴦,賤役也,何術以告爾?懼王之謂隱於爾也,旦一言我養虎之法。凡順之則喜,逆之則怒,此有血氣者之性也。然喜怒豈妄發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碎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之,逆也。然則吾豈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順之使喜也。夫喜之復也必怒,怒之復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无逆順者也,則鳥獸之視吾,猶其儕也。故游吾園者,不思高林曠澤;寢吾庭者,不願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2. 注釋


1. 牧正:官名,負責管理畜牧。



2. 役人:服勞役的平民。



3. 委食:投放食物。



4. 鵰鶚:猛禽,如老鷹、鷲類。



5. 孳尾:繁殖後代。



6. 搏噬:撕咬攻擊。



7. 毛丘園:地名,周王的園林。



8. 逆之則怒,順之則喜:違背其意則生怒,順應其性則生喜。



9. 食虎者:飼養老虎的人。



10. 妄發:隨意發作。



11. 碎之之怒:因撕裂獵物而引發的怒氣。



12. 達其怒心:了解它的情緒變化。



13. 媚養己者:對餵養自己的人表現親近。



14. 儕:同類。



15. 高林曠澤:高大的森林與遼闊的沼澤。



16. 深山幽谷:隱蔽的山林與幽深的山谷。



17. 理使然也:符合自然的道理,因此如此。




3. 白話文

周宣王的畜牧官員手下有個服勞役的人,名叫梁鴦,他擅長馴養野生禽獸,在園林中投放食物,即使是老虎、狼、鵰、鷲這類兇猛的動物,也都變得溫順。這些動物成群繁殖,不同種類混居,卻從不互相攻擊撕咬。


周宣王擔心這種技術會隨梁鴦去世而失傳,於是命令負責園林的官員毛丘園向他學習。梁鴦說:「我是個低賤的役人,哪有什麼特殊的技術能傳授給你呢?但我害怕大王以為我藏私不教,那就簡單說一下我養虎的方法吧。


所有有血氣的動物,順應它就高興,違逆它就憤怒,這是它們的天性。然而,它們的喜怒並不是無緣無故產生的,而是因為外界的刺激。餵養老虎的人,不敢直接給它活物,因為它會因為獵殺的興奮而變得兇暴;也不敢給它完整的死物,因為它會因為撕裂的慾望未能發洩而發怒。要掌握好它的飢餓與飽足,理解它憤怒的來源。


老虎與人類不同類,但它會對餵養自己的人表現親近,這是因為順應它的需求;如果人傷害它,那就是違逆它。因此,我怎麼敢刻意違逆它來激怒它呢?但同時,我也不會刻意順從它去取悅它。因為快樂的極致會導致憤怒,憤怒的極致又會產生快樂,這兩種狀態都不穩定。


現在,我的內心沒有順逆之分,這樣鳥獸看待我,就像是看待自己的同類。因此,在我的園中活動的動物,不會嚮往高大的森林和遼闊的沼澤;睡在我庭院的動物,也不會想回到幽深的山谷。這就是自然的道理。」


4. 總結

這則故事講述了梁鴦以「無心對待」來馴服禽獸的道理。他並不刻意順從或違逆動物的天性,而是讓自己的內心保持平靜,從而讓禽獸不將他視為威脅,願意留在園內。這反映了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強調順應自然、不刻意干預,反而能達到最佳的結果。





八、


1. 原文

顏回問乎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矣,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數能。乃若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謖操之者也。』吾問焉而不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𧮒!吾與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達其實,而固且道與。能游者可教也,輕水也;善游者之散能也,忘水也。乃若夫沒人之未嘗見舟也而謖操之也,彼視淵者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覆卻萬物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摑者巧,以鉤摑者憚,以黃金摑者惛。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重外者撰內。」


2. 注釋


1. 觴深之淵:極深的水域。



2. 津人:擅長渡船的船夫。



3. 操舟若神:駕船技藝高超,如神一般。



4. 沒人:潛水者,指長期在水下活動的人。



5. 謖操之:忽然開始駕船。



6. 陵:視為平地,不覺得危險。



7. 舟之覆猶其車卻:把船翻覆看得像車子後退一樣,不以為意。



8. 覆卻萬物方陳乎前:萬物變化無常,但對他而言一切都在眼前自然發生,不影響他內心。



9. 摑(摳):抓取、追求。



10. 巧一也,而有所矜:技術本來是一樣的,但有所執著。



11. 重外者撰內:過分重視外在,內心反而不安定。




3. 白話文

顏回問仲尼:「我曾經渡過一條非常深的河,看見擺渡的人駕船技術高超,如同神一般。我問他:『駕船的技術可以學習嗎?』他回答:『可以。會游泳的人可以教,游得很好的人技巧熟練。但至於那些經常潛水的人,他們從未見過船,卻能突然操縱它。』我聽了之後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請老師指教。」


仲尼說:「唉!我和你討論這些道理已經很久了,但你還沒真正理解,那我就來解釋吧。會游泳的人可以學習駕船,因為他對水不畏懼;游泳技術高超的人能掌握技巧,因為他已經忘記了水的存在。而至於那些長期潛水的人,他們從來沒見過船,但能輕易駕駛,是因為他們看待深淵如同平地,把船翻覆看作像車子後退一樣不覺得危險。他們對世界的變化泰然處之,不會受到影響。


人若用瓦片去賭博,會輕鬆取勝;用鉤子(值錢的物品)賭博,則會有些猶豫;若用黃金賭博,則會心神不寧。技巧本來是一樣的,但一旦有所執著,心裡就會受到影響。凡是過分重視外物的人,內心就會變得不安。」


4. 總結

這則故事講述了駕船與心態的關係,說明人只有不執著於外在事物,才能真正掌控自己。會游泳的人因為習慣水,所以能學習駕船;而長期潛水的人,因為徹底融入水的世界,才能無懼地操縱船隻。這與賭博的比喻相呼應,當人越在乎外物,就越容易被情緒左右,從而影響判斷和行動。這是道家「忘我無執」的智慧,提醒人們要放下執念,才能自在應對人生。




九、


1. 原文

孔子觀於呂梁,懸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黿鼉魚鱉之所不能游也。見一丈夫游之,以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益流而承之。數百步而出,被髮行歌,而游於棠行。孔子從而問之曰:「呂梁懸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黿鼉魚鱉所不能游,向吾見子道之,以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並流將承子。子出而被髮行歌,吾以子為鬼也。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齎俱入,與汩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2. 注釋


1. 呂梁:黃河的一個險峻水域。



2. 懸水三十仞:瀑布從三十仞(約七十多米)高處傾瀉而下。



3. 流沫三十里:水花與泡沫能飄流三十里之遠,形容水勢洶湧。



4. 黿鼉魚鱉:指大龜、鱷魚、魚類和甲魚,象徵水性極佳的動物。



5. 丈夫:成年男子。



6. 以為有苦而欲死者也:認為這個人是因為痛苦而投水自殺。



7. 使弟子益流而承之:命弟子順著水流去救他。



8. 棠行:水邊地名,可能是樹木茂盛的地方。



9. 蹈水有道乎:問是否有特殊的游水技術或方法。



10. 亡:同「無」,沒有。



11. 與齎俱入,與汩偕出:「齎」指水勢,「汩」指水流,意思是順應水的自然流動。



12. 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順應水的運行規律,而不加以違逆或干涉。



13. 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從成長環境、天性發展到最終命運的結果。



14. 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陵」指丘陵,意思是生長在哪裡,就適應那裡。



15. 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自小與水相處,因此適應水,這是天性。



16. 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如此,只是自然而然,這就是命。




3. 白話文

孔子來到呂梁這個地方,看到那裡的瀑布從三十仞(約七十多米)高的地方傾瀉而下,激起的泡沫能漂流三十里,連擅長游泳的黿(大龜)、鼉(鱷魚)、魚、鱉都無法在這裡生存。然而,他卻看見有個男人在這洶湧的水中游泳,便以為此人因痛苦而想自殺,於是派弟子順著水流準備救他。沒想到,那個男人游了幾百步後自行浮出水面,頭髮披散著,還一邊唱歌,一邊走到岸邊的樹林間。


孔子追上去問道:「呂梁這裡瀑布高三十仞,水流洶湧三十里,連黿鼉魚鱉這些擅長游水的動物都無法生存。我剛才看到你在水中游泳,以為你是受了什麼苦想要自殺,於是讓弟子順水流救你。可是你卻游出來後披散著頭髮唱歌,我本來還以為你是鬼,仔細一看才知道你是個人。請問,你是如何能在水中游得如此自如?是有什麼特別的方法嗎?」


那個男人回答:「沒有,我並沒有特別的方法。我只是順應水的自然法則。我生於自然,長於習性,最終成於命運。與水流一起進入,與波濤一同浮出,順從水的規律而不加以違逆,這就是我的方法。」


孔子進一步問:「什麼叫『生於自然,長於習性,成於命運』呢?」


那人解釋道:「我生在丘陵地區,便適應丘陵,這就是『自然』;我自小在水邊長大,便適應水,這是『習性』;至於為什麼我能這麼游泳,我自己也不知道,就是這樣自然發生的,這就是『命運』。」


4. 總結

這則故事體現了道家「順應自然」的思想。這名男子之所以能在險惡的水流中游泳自如,並不是靠特別的技巧,而是因為他順應了水的流動,不與水抗衡。他從小生長的環境使他適應了水,這成為他的天性,而他也未曾刻意學習,只是自然而然地與水融為一體,這便是「命」。


這與人生道理相通——當人們不執著於外物,順勢而為,與環境協調共存,就能夠游刃有餘地應對各種變化。這也正是道家「無為而治」的精神——不是不作為,而是不違背自然法則,不勉強、不強求,順勢而行,反而能達到最佳的結果。





十、


1. 原文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纍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纍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纍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也,若橛株駒,吾執臂若槁木之枝。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疑於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丈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問是乎?脩汝所以,而後載言其上。」


2. 注釋


1. 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



2. 適楚:前往楚國。



3. 痀僂:駝背的人。



4. 承蜩:捕捉蟬。



5. 猶掇之也:「掇」指拾取,此處形容他輕鬆地捕捉蟬,就像從地上撿東西一樣容易。



6. 子巧乎!有道邪?:「你技術真巧妙啊!這裡面有什麼方法嗎?」



7. 纍:堆疊、累積。



8. 垸:指黏土塊,這裡可能指重物。



9. 錙銖:極微小的數量。



10. 吾處也,若橛株駒:「我站立時,就像樹樁一樣穩固。」



11. 吾執臂若槁木之枝:「我的手臂就像枯木的樹枝一樣不動。」



12. 不反側:不左右搖擺。



13. 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不被萬物干擾,專注於蟬的翅膀(即捕捉蟬的目標)。」



14. 用志不分,乃疑於神:「專心致志到極致,看起來就像有神力一樣。」



15. 逢衣徒:「身穿普通布衣的凡人」,意指普通人。



16. 脩汝所以,而後載言其上:「你應該先修養自身的方法,再來談論更高深的道理。」




3. 白話文

孔子前往楚國,途中經過一片樹林,看見一位駝背的老人正在捕捉蟬,就像輕輕撿東西一樣容易。孔子驚訝地問:「你技術真巧妙啊!這裡面有什麼方法嗎?」


老人回答:「我確實有方法。我在五六月份開始訓練,如果能讓兩個泥團在竹竿上不掉落,那麼我捕蟬時幾乎不會失手;如果能讓三個泥團不掉落,那麼失誤就更少;如果能讓五個泥團都不掉落,那麼捕捉蟬就像撿東西一樣輕鬆。我站立時,像樹樁一樣穩固,我的手臂像枯木的樹枝一樣不會晃動。天地如此寬廣,萬物如此繁多,而我的心中只專注於蟬的翅膀。我不搖晃身體,也不讓其他事物干擾我,專心致志於捕蟬,怎麼可能捉不到呢?」


孔子聽後,對弟子說:「當一個人專心致志到極致,就會讓人感覺他有神奇的力量。這大概就是這位駝背老人的境界吧!」


老人聽後說:「你只是個穿布衣的凡人,怎麼能理解這些道理呢?你應該先修養自身的方法,然後再來談論更高深的學問吧!」


4. 總結

這則故事表達了「專注」的重要性。駝背老人能輕鬆捕蟬,不是因為天賦,而是因為長期專注於訓練,讓自己的身體穩如磐石,心無旁騖。這與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相通——當一個人不被外界干擾,全心投入於一件事,就能達到極高的境界。孔子也因此感嘆,真正的「神技」並非超自然能力,而是來自長久的專注與磨練。





十一、


1. 原文

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為無為;齊智之所知,則淺矣。


2. 注釋


1. 海上之人:住在海邊的人。



2. 好漚鳥者:喜歡漚鳥(海鳥)的人。



3. 每旦:每天早晨。



4. 從漚鳥游:與海鳥一起遊戲。



5. 至者百住而不止:飛來的海鳥有上百隻,而且不離開。



6. 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他的父親說:「我聽說海鳥都跟你一起玩,你捉一隻回來給我看看。」



7. 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第二天到了海邊,海鳥在空中飛舞,但不再降落。



8. 至言去言:最精妙的言語是無言。



9. 至為無為:最高的行為是「無為」,即順應自然、不刻意作為。



10. 齊智之所知,則淺矣:「齊智」指世俗的智慧,這種智慧所能理解的太淺薄了。




3. 白話文

有一個住在海邊的人,他非常喜歡海鳥。每天早晨,他都到海邊,與海鳥一起遊戲。這些海鳥對他毫不畏懼,成群結隊地飛來,數量多達上百隻,而且不離開。


他的父親聽說後,對他說:「我聽說海鳥都跟你玩,你捉一隻回來給我看看。」


第二天,他依舊來到海邊,然而這一次,海鳥雖然在空中飛舞,卻不再降落到他身邊了。


因此,故事的寓意是:最高明的言語是不說話,最好的行為是不刻意去做。凡是用「世俗的智慧」去干涉自然,往往都會破壞原本的和諧。


4. 總結

這則寓言講述了一個簡單而深刻的道理:當一個人純粹地與自然相處,自然就會親近他;但一旦產生了私心,想要控制或佔有,自然就會遠離。這與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相符,真正的智慧在於順應自然,而非強行干涉。這也提醒我們,許多事情最美好的狀態,往往是在不刻意為之的時候發生的。





十二、


1. 原文

趙襄子率徒十萬,狩於中山,藉芿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從石壁中出,隨煙燼上下,眾謂鬼物。火過,徐行而出,若無所經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竅,人也;氣息音聲,人也。問奚道而處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謂石?奚物而謂火?」襄子曰:「而嚮之所出者,石也;而嚮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魏文侯聞之,問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聞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閡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雖然,試語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為者也。」文侯大說。


2. 注釋


1. 趙襄子:戰國時期晉國的趙氏領袖。



2. 率徒十萬:率領十萬隨從。



3. 狩於中山:在中山地區打獵。



4. 藉芿燔林:放火焚燒樹林,使獵物無處可逃。



5. 扇赫百里:火勢蔓延,燒遍百里之地。



6. 眾謂鬼物:大家都認為他是鬼怪。



7. 七竅:指人的眼、耳、鼻、口共七個孔竅。



8. 奚道:用什麼方法。



9. 和者大同於物:指與萬物融合無間,不受環境影響。



10. 刳心去智:清空內心,拋棄智慧。



11. 夫子:指孔子。



12. 大說:非常高興。




3. 白話文

趙襄子率領十萬人到中山狩獵,他們焚燒樹林,火勢蔓延百里。這時,從石壁中走出一個人,隨著煙燼飄動,若隱若現。眾人見狀,皆認為是鬼怪。火焰過去後,此人緩步而出,看起來絲毫無恙,仿佛沒有經歷過烈火的灼燒。


趙襄子感到奇怪,於是將他留下,仔細觀察。他的外貌、五官與常人無異,氣息與聲音也和普通人一樣。趙襄子問他:「你是怎麼能待在石頭裡?又是怎麼能進入火中而不受傷?」


那人反問:「什麼是石?什麼是火?」


趙襄子說:「你剛才出來的地方是石壁,你剛才經過的是火焰。」


那人回答:「我不知道。」


魏文侯聽說此事,便詢問子夏:「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


子夏回答:「根據我聽夫子(孔子)說過的話,真正能與萬物和諧合一的人,不會被任何事物所傷害。他能穿越金石,踏行水火,而毫無障礙。」


魏文侯又問:「那你為什麼做不到呢?」


子夏回答:「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清空內心,捨棄智慧。我還沒有能力做到。不過,我可以試著講解這個道理。」


魏文侯接著問:「那孔子為什麼不去做這件事呢?」


子夏回答:「孔子能做到,但他選擇不去做。」


魏文侯聽後,非常高興。


4. 總結

這則故事講述了一個神秘的人,他能夠穿越石壁、行走火中而不受傷。趙襄子驚異不已,而此人卻對「石」與「火」的概念毫無認識,彷彿與自然渾然一體。子夏解釋說,這是因為此人達到了「與萬物合一」的境界,因此不會被事物所傷。


子夏又說,這種境界需要清空內心、拋棄智慧,他自己還無法做到,而孔子則是「能做到但選擇不做」,顯示了孔子智慧的超然性。這與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相通,真正的智慧在於順應自然,而不是刻意去追求神奇的能力。




十三、


1. 原文

有神巫自齊來處於鄭,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如神。鄭人見之,皆避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而歸以告壺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無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譆!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衾,以告壺子。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乎不誫不止,是殆見吾杜德幾也。嘗又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見杜權矣。」列子入告壺子。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此為杜權。是殆見吾善者幾也。嘗又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齋,吾无得而相焉。試齋,將且復相之。」列子入告壺子。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太沖莫眹,是殆見吾衡氣幾也。鯢旋之潘為淵,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濫水之潘為淵,沃水之潘為淵,氿水之潘為淵,雍水之潘為淵,汧水之潘為淵,肥水之潘為淵,是為九淵焉,嘗又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末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夫矣,吾不及也。」壺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猗移,不知其誰何,因以為茅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


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狶如食人,於事无親,雕瑑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㤋然而封戎,壹以是終。


2. 注釋


1. 神巫:能預知未來、通曉鬼神的巫師。



2. 季咸:神巫的名字。



3. 存亡、禍福、壽夭:生與死、禍與福、壽命長短。



4. 避而走:害怕他而躲避。



5. 壺丘子:列子的老師。



6. 眾雌而无雄:比喻只聽從別人而無自己主見。



7. 罪乎不誫不止:指對錯誤執迷不悟,直到受懲罰才停止。



8. 杜德、杜權、衡氣:指壺丘子向季咸顯示出的不同層次的道行。



9. 鯢旋之潘為淵等:指不同形態的水流,比喻變化無常的道理。



10. 未始出吾宗:指完全融入道的境界,無法被識破。



11. 為其妻爨:幫妻子做飯。



12. 食狶如食人:對待世俗事物不再有區別。



13. 雕瑑復朴:去除雕飾,回歸純樸。




3. 白話文

有一位神巫從齊國來到鄭國,名叫季咸。他能預知人的生死、禍福、壽命長短,甚至能精確到某年、某月、某日,如同神明一般。鄭國的人見了他,都害怕得遠遠逃開。


列子見到季咸後,內心深受震撼,回去告訴他的老師壺丘子,說:「我原本認為您的道已經是最深奧的了,沒想到還有比這更厲害的!」


壺丘子說:「我們只學到了道的外在形式,還沒有真正掌握它的本質,就敢說自己得道了嗎?如果只是盲目跟隨,而沒有自己的理解,那就像一群母雞沒有公雞,又怎麼會有蛋呢?既然你那麼相信他的能力,那就請他來見我。」


第二天,列子帶季咸去見壺丘子。季咸出來後對列子說:「啊!你的老師已經沒救了,他活不了多久,連十天都撐不下去。我在他身上看到死亡的氣息,像一堆濕灰一樣。」


列子回去後悲痛萬分,哭得連被子都濕透了,把這件事告訴壺丘子。壺丘子笑著說:「我剛才向他展示了『地文』,這是讓他誤以為我將死的原因。這只是我道行的一部分,明天再帶他來吧。」


第二天,列子又帶季咸去見壺丘子。季咸出來後說:「幸運啊!你的老師遇到了我,他的病好了,他又有生機了!我現在看到他的氣息開始恢復生機,像灰燼中重新燃起的火一樣。」


列子回去告訴壺丘子,壺丘子說:「這次我向他展示了『天壤』,讓他無法辨別生死的界限,這是他以為我痊癒的原因。再帶他來一次吧。」


第三天,列子又帶季咸去見壺丘子。季咸出來後說:「你的老師今天沒有齋戒,我看不透他的命運了。讓他先齋戒,再來讓我推測吧!」


列子回去告訴壺丘子,壺丘子說:「這次我向他展示的是『太沖莫眹』的境界,他已經無法用世俗的標準來衡量我了。明天再來一次吧!」


第四天,列子再次帶季咸去見壺丘子。這次,季咸剛一站定,就突然迷失了自我,驚慌失措地逃跑了。壺丘子說:「快追上他!」


列子去追,但還沒追上,季咸就已經消失不見了。列子回來報告壺丘子,說:「他已經徹底不見了,我無法追上他。」


壺丘子說:「剛才,我向他展示了『未始出吾宗』的境界,讓自己完全與天地融合,不露出任何破綻。他無法再感知到我的存在,只覺得一切都像是風吹草動、波濤起伏,這才嚇得逃走了。」


從此之後,列子自認為自己以前所學的都不足以稱之為「道」,便閉門修行,三年不曾踏出家門。他在家為妻子做飯,對待食物毫無分別,不論是吃豬肉還是吃人肉,都一樣無所執著。他不再對世間事物有所牽掛,連雕刻的工藝品也回歸自然的原始狀態,最終,他完全融入了「道」。


4. 總結

這篇文章講述了壺丘子用道的境界壓倒了自認神通廣大的巫師季咸,讓列子領悟到自己學識的不足,最終開始真正修道。故事強調了「道」的至高無上,它遠超世俗的占卜、預測生死等技能。壺丘子能夠讓自己超越生死,使世俗之人無法理解,這才是真正的「得道」。列子最終





十四、


1. 原文

子列子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

「惡乎驚?」

「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


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己?」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𩐋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多餘之嬴;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萬乘之主,身勞於國,而智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


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己,人將保汝矣。」无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閒,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門,問曰:「先生既來,曾不廢藥乎?」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異。且必有感也,搖而本身,又无謂也。與汝遊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


2. 注釋


1. 子列子:即列子,戰國時期道家學者。



2. 之齊:前往齊國。



3. 中道而反:在途中返回。



4. 伯昏瞀人:一位道家隱士,可能是智慧高深的人。



5. 十漿:十家賣羹湯的人。



6. 先饋:先行獻上食物。



7. 內誠不解:內心的誠意無法理解。



8. 形諜成光:外表顯現光彩。



9. 貴老:尊貴年長之人。



10. 𩐋其所患:輕視自己的憂患。



11. 漿人:賣羹湯的人。



12. 多餘之嬴:微薄的盈餘。



13. 萬乘之主:指國君,擁有一萬輛兵車的國家領袖。



14. 任我以事:讓我擔任要職。



15. 敦杖蹙之乎頤:用拐杖按著下巴,表示思索。



16. 立有閒:站了一會兒。



17. 廢藥:停止服藥,指不再施加影響。



18. 焉用之感也:何必對外界的變化有所觸動?



19. 感豫出異:因外界感應而導致異常。



20. 搖而本身:動搖自己的根本。



21. 彼所小言:別人議論的話。



22. 盡人毒也:對人都是有害的話。



23. 何相孰也:又怎能互相了解呢?




3. 白話文

列子前往齊國,在途中卻折返了。他遇見伯昏瞀人,伯昏瞀人問:「你為什麼半路折返?」


列子說:「我感到害怕。」


伯昏瞀人問:「你害怕什麼?」


列子回答:「我去吃飯時,有十家賣羹湯的人,其中五家爭著先給我送來。」


伯昏瞀人說:「如果是這樣,你又何必害怕呢?」


列子說:「一個人內心的真誠若無法被理解,外表卻散發出光彩,這就會讓外人敬畏,使人對貴賤長幼的態度發生變化,而自己卻未察覺其中的危險。那些賣羹湯的人,不過是靠微薄的利潤維生,手中的權力也微不足道,然而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爭相向我示好。更何況,那些掌管國家、勞心勞力的君主,他們若是賞識我,任用我為官,讓我立下功績,我怎能不害怕呢?」


伯昏瞀人聽後說:「你觀察得很透徹!只要你保持這種態度,人們就會來依附於你。」


沒過多久,列子家門前果然擠滿了前來拜訪的人。這時,伯昏瞀人站在門口,拄著拐杖,用杖頭按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什麼話也沒說,就離開了。


門客把這件事告訴列子。列子趕緊拿著鞋子,赤著腳追了出去,一直追到門口,問伯昏瞀人:「先生既然來了,難道不應該給我一些指點嗎?」


伯昏瞀人說:「不需要了。我早就告訴過你,人們一定會來依附你,現在果然應驗了。但這並不是你讓他們來的,而是你無法讓他們不來。那麼,還有什麼必要去觸動這種局勢呢?感應越多,變化就越異常。而且,如果你非要有所感應,那就會動搖你的根本,這是毫無意義的。那些與你交遊的人,不會告訴你真正的道理。他們所議論的小事,反而會對人造成傷害。沒人清醒,沒人覺悟,又怎麼能真正相知呢?」


4. 總結

這則故事表達了道家對於世俗名利的警惕。列子因為受到過多人的恭敬而感到害怕,擔心自己會被世俗名利牽絆,最終被權勢所累。伯昏瞀人提醒他,這些人來依附他,不是他刻意為之,而是他無法阻止的,因此不應該被這些外在事物所影響。這反映了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強調內心保持淡然,不為名利所動,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




十五、


1. 原文

楊朱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教也。」楊子不荅。至舍,進涫漱巾櫛,脫履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請夫子辭,行不閒,是以不敢。今夫子閒矣,請問其過。」


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楊朱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


其往也,舍迎將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2. 注釋


1. 楊朱:戰國時期哲學家,道家學者。



2. 沛:地名,今江蘇沛縣。



3. 老聃:即老子,道家創始人之一。



4. 邀於郊:在郊外相約見面。



5. 睢睢:目光炯炯的樣子。



6. 盱盱:睜大眼睛,神情驕矜。



7. 大白若辱:真正的純白反而像是污垢,指至高無上的道理反而不被人理解。



8. 盛德若不足:最完美的德行反而像是不足一樣。



9. 蹴然:神色驚變的樣子。



10. 舍迎將家:住宿的地方迎接他時,像迎接貴客一般。



11. 公執席:男主人拿出席子,表示尊敬。



12. 妻執巾櫛:女主人準備毛巾和梳子,為客人整理儀容。



13. 舍者避席:住處的僕人讓出座位。



14. 煬者避竈:燒火做飯的人讓開灶位,表示恭敬。



15. 舍者與之爭席:回來後,住宿的人不再禮讓,反而與他爭座位。




3. 白話文

楊朱向南來到沛地,老子向西遊歷到秦國。他們約好在郊外見面。到了梁地,楊朱遇見了老子。老子在路上仰天長嘆說:「起初我認為你是可以教導的,現在卻發現不可教了。」楊朱沒有回答。


回到住處後,楊朱先洗漱整理儀容,脫下鞋子放在門外,跪行到老子面前,說:「剛才先生仰天長嘆說:『起初認為你可教,現在卻不可教。』我本想詢問先生的意思,但當時先生在行路中不便打擾,所以不敢問。現在先生已經閒下來了,請問我的過錯在哪裡?」


老子說:「你目光炯炯,神色驕矜,這樣的人能與誰共處?真正純潔的白色反而像污垢,至高的德行反而像是不足。」


楊朱聽後,驚愕地改變了神色,恭敬地說:「我接受教誨了!」


他剛來到這裡時,住宿的地方以迎接貴客的禮儀對待他,男主人親自鋪席,女主人準備毛巾和梳子,僕人們主動讓座,燒火做飯的人也讓開灶台。但等他再回來時,僕人們不再禮讓,反而與他爭座位了。


4. 總結

這則故事講述了楊朱因為驕矜自滿,而受到老子的點醒。他初來時受人尊敬,離去後卻因自身態度的變化而失去尊重。老子的話點出了一個道理:真正高尚的德行應該謙遜內斂,而不是自滿張揚。





十六、


1. 原文

楊朱過宋東之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楊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


楊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


2. 注釋


1. 楊朱:戰國時期哲學家,道家學者。



2. 宋東:宋國的東部地區。



3. 逆旅:旅舍、客棧。



4. 逆旅人:旅舍的主人。



5. 小子:年輕人,這裡指旅舍的僕人或少主人。



6. 貴:受寵愛、地位高。



7. 賤:地位低、不受重視。



8. 行賢:行為賢德、修身養性。



9. 自賢之行:自認為賢能,表現出驕傲的態度。



10. 安往:到哪裡。



11. 愛:受人喜愛、敬重。




3. 白話文

楊朱路過宋國東部,住進了一家旅舍。旅舍主人有兩個妾,一個長得漂亮,一個長得醜;但那個醜的反而受寵愛,而漂亮的卻被冷落。楊朱感到奇怪,便問其中的原因。


旅舍中的年輕僕人回答說:「那個漂亮的妾自以為美麗,所以我們不覺得她美;那個醜的妾自認為醜陋,所以我們也不覺得她醜。」


楊朱聽後,對弟子說:「你們記住這個道理!行為高尚卻不自誇自己賢能,走到哪裡都會受到人們的喜愛啊!」


4. 總結

這則故事講述了「謙遜」的重要性。真正的美德和才能應該內斂,而不是自我誇耀。自視甚高的人反而讓人反感,而謙卑的人更容易受到尊重和喜愛。楊朱藉此勉勵弟子,不要驕傲自滿,而應該謙虛待人。




十七、


1. 原文

天下有常勝之道,有不常勝之道。常勝之道曰柔,常不勝之道曰彊。二者亦知,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彊,先不己若者;柔先出於己者。先不己若者,至於若己,則殆矣。先出於己者,亡所殆矣。


以此勝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謂不勝而自勝,不任而自任也。


粥子曰:「欲剛,必以柔守之;欲彊,必以弱保之。積於柔必剛,積於弱必彊。觀其所積,以知禍福之鄉。彊勝不若己,至於若己者剛;柔勝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


老聃曰:「兵彊則滅。木彊則折。柔弱者生之徒,堅彊者化之徒。」


2. 注釋


1. 常勝之道:能夠持久取勝的方法。



2. 常不勝之道:無法持久取勝的方法。



3. 彊:剛強、強硬。



4. 柔:柔和、柔弱。



5. 亦知:本來是可以理解的。



6. 上古之言:古人所說的道理。



7. 先不己若者:先去戰勝不如自己的人。



8. 先出於己者:先從自身開始發展。



9. 至於若己:等到敵人變得和自己一樣強時。



10. 殆:危險。



11. 亡所殆:沒有危險。



12. 勝一身若徒:能以此方法戰勝自己或一個團體。



13. 任天下若徒:能以此方法治理天下。



14. 不勝而自勝:不主動爭勝,卻能自然獲勝。



15. 不任而自任:不刻意承擔責任,卻能自然擔當重任。



16. 粥子:道家學者。



17. 弱保之:用柔弱來保全它。



18. 禍福之鄉:災禍與福祿的根源。



19. 兵彊則滅:軍隊過於剛強,反而容易毀滅。



20. 木彊則折:樹木過於剛硬,容易折斷。



21. 生之徒:能存活的一類。



22. 化之徒:容易毀滅的一類。




3. 白話文

天下有能長久取勝的方法,也有不能長久取勝的方法。能長久取勝的方法是「柔」,不能長久取勝的方法是「剛強」。這兩種道理都可以理解,但人們卻往往不懂。


所以古人說:「剛強的人,總是先去壓制不如自己的人;柔和的人,則是從自身開始修養。」如果一個人總是去欺負比自己弱小的人,那當別人變得和自己一樣強時,自己就會有危險了。但如果一個人從自身開始修養,不與人爭鬥,那麼他就沒有危險。


用這種方法可以戰勝自己或一個小團體,也可以用來治理天下。這種方式並非主動去爭勝,卻能自然而然地獲勝;並非刻意承擔責任,卻能自然而然地勝任重任。


粥子說:「想要變得剛強,必須用柔和來守護它;想要變得強大,必須用柔弱來保全它。長期積累柔和,才能真正剛強;長期積累弱小,才能真正強大。從一個人所積累的東西,就可以知道他未來會遇到禍害還是福祿。剛強的人能戰勝比自己弱小的人,但當對手變得和自己一樣強時,就會遇到危機。而柔和的人戰勝的則是從自身開始修養的力量,這種力量是無法估量的。」


老子說:「軍隊過於剛強,就會走向滅亡;樹木過於剛硬,就容易折斷。柔弱的人能夠生存,剛強固執的人則容易毀滅。」


4. 總結

這篇文章主要講述了「剛柔相生」的道理,認為柔和才能長久取勝,而剛強反而容易導致失敗。真正的強大來自於柔和與自我修養,而不是壓制別人。這與道家「上善若水」的思想相符合,強調柔弱的力量才是最終能夠勝過剛強的智慧之道。




十八、


1. 原文

狀不必童,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狀童。聖人取童智而遺童狀,眾人近童狀而䟽童智。狀與我童者,近而愛之;狀與我異者,䟽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異,戴髮含齒,倚而趣者,謂之人。而人未必无獸心;雖有獸心,以狀而見親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飛伏走,謂之禽獸。而禽獸未必无人心;雖有人心,以狀而見䟽矣。


庖犧氏、女媧氏、神農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狀,而有大聖之德。夏桀、殷紂、魯桓、楚穆,狀貌七竅,皆同於人,而有禽獸之心。而眾人守一狀以求至智,未可幾也。


黃帝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帥熊、羆、狼、豹、貙、虎為前驅,鵰、鶡、鷹、鳶為旗幟,此以力使禽獸者也。堯使夔典樂,擊石拊石,百獸率舞;簫韶九成,鳳皇來儀:此以聲致禽獸者也。然則禽獸之心,奚為異人?形音與人異,而不知接之之道焉。聖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


禽獸之智有自然與人童者,其齊欲攝生,亦不假智於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親,避平依險,違寒就溫;居則有群,行則有列;小者居內,壯者居外;飲則相攜,食則鳴群。太古之時,則與人同處,與人並行。帝王之時,始驚駭散亂矣。逮於末世,隱伏逃竄,以避患害。


今東方介氏之國,其國人數數解六畜之語者,蓋偏知之所得。太古神聖之人,備知萬物情態,悉解異類音聲。會而聚之,訓而受之,同於人民。故先會劉神魑魅,次達八方人民,末聚禽獸蟲蛾。言血氣之類,心智不殊遠也。神聖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訓者无所遺逸焉。


2. 注釋


1. 童:幼稚、純真。



2. 童智:純真的智慧。



3. 童狀:幼稚的外表。



4. 遺:捨棄。



5. 䟽(疏):疏遠。



6. 趣:行動、走動。



7. 傅翼戴角:長有翅膀和角。



8. 分牙布爪:長有尖牙利爪。



9. 七竅:指人的七個孔竅(兩眼、兩耳、兩鼻孔、一口)。



10. 守一狀以求至智:只看外表來判斷智慧。



11. 帥:率領。



12. 夔:傳說中的神獸,堯時掌管音樂。



13. 簫韶九成:指美妙的音樂,據說能感動天地萬物。



14. 鳳皇來儀:鳳凰被音樂吸引而來。



15. 齊欲攝生:有相同的生存本能。



16. 牝牡相偶:雌雄成對。



17. 違寒就溫:避開寒冷,趨向溫暖。



18. 六畜:牛、馬、羊、豬、狗、雞。



19. 劉神魑魅:各種神靈與妖怪。



20. 血氣之類:指所有有生命的動物。



21. 无所遺逸:沒有遺漏任何事物。




3. 白話文

一個人的外表不一定幼稚,但內心可能純真;內心不一定純真,但外表可能幼稚。聖人選擇純真的智慧,而拋棄幼稚的外表;普通人則親近幼稚的外表,而疏遠純真的智慧。外表和自己相似的人,人們就親近和愛護他;外表與自己不同的人,人們就疏遠和畏懼他。


一個身高七尺、有手有腳、長髮生齒、直立行走的生物,我們稱之為「人」。但人不一定沒有獸心,即使內心如禽獸,但因為外表像人,所以被人親近。長有翅膀和角、長牙利爪、會飛會跑的生物,被稱為「禽獸」。但禽獸不一定沒有人的心,即使內心如人,但因為外表不像人,所以被人疏遠。


伏羲、女媧、神農、夏后氏,這些上古聖人雖然長著蛇身人面、牛首虎鼻,外表異於常人,卻有偉大的聖德。而夏桀、商紂、魯桓公、楚穆王,雖然外表與常人無異,卻有禽獸般的內心。然而,人們卻只根據外表來判斷智慧,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


黃帝與炎帝在阪泉之戰中,率領熊、羆、狼、豹、貙、虎為前鋒,讓鵰、鶡、鷹、鳶作為旗幟,這是用力量來驅使禽獸。而堯帝讓夔管理音樂,敲擊石頭,使百獸隨音樂起舞;當簫韶樂曲奏至最高境界時,鳳凰也被吸引而來,這是用聲音來感召禽獸。所以禽獸的心與人有什麼不同呢?只是它們的形體與聲音與人不同,而人不懂得如何與它們溝通罷了。聖人則無所不知、無所不通,因此能夠引導並使用它們。


禽獸的智慧是自然天生的,與人的智慧相似。牠們的本能與人相同,不需要向人學習就能生存。例如:雌雄配對、母子相親、避開平原而依附險地、趨向溫暖避開寒冷;休息時有群體、行走時有隊列;幼小的在內,強壯的在外;飲水時相互照應,吃飯時一起鳴叫召喚夥伴。在遠古時期,禽獸與人類共同生活,並肩行動。但到了帝王時代,禽獸開始驚駭逃散。到了末世,牠們更是藏匿遁逃,以躲避人的迫害。


如今,東方有個介氏之國,國內的人有些能夠聽懂六畜的語言,這只是片面學習的結果。在上古時代,聖人能夠完全理解萬物的情感和行為,能夠聽懂所有不同類別的聲音。他們先與神靈溝通,再與各地的人類溝通,最後才與禽獸和昆蟲溝通。由此可見,所有有血氣的生物,其內心智慧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古代聖人深知此理,因此他們的教化沒有遺漏任何生命。


4. 總結

這篇文章探討了外表與內心的關係,強調不能單憑外貌來判斷智慧與品德。它指出,聖人能夠理解萬物的智慧,而普通人則過於拘泥於表象。禽獸雖然與人類形態不同,但它們的本能與智慧並不亞於人類,只是人類不懂得如何與它們溝通。這種觀點體現了道家思想中「萬物平等」的理念,並批評世俗之人只重視表象,而忽略內在的智慧。




十九、


1. 原文

宋有狙公者,愛狙,養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損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匱焉,將限其食。恐眾狙之不馴於己也,先誑之曰:「與若茅,朝三而暮四,足乎?」眾狙皆起而怒。俄而曰:「與若茅,朝四而暮三,足乎?」眾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籠,皆猶此也。聖人以智籠群愚,亦猶狙公之以智籠眾狙也。若實不虧,使其喜怒哉!


2. 注釋


1. 狙公:養猴之人。



2. 狙:猴子。



3. 能解狙之意:能夠理解猴子的想法。



4. 得公之心:能夠領會飼主的意思。



5. 損其家口:減少家人的食物。



6. 匱:缺乏。



7. 馴:順服、馴服。



8. 誑:欺騙、哄騙。



9. 若:你們。



10. 茅:糧食,指猴子的食物。



11. 朝三而暮四:早上三個,晚上四個。



12. 朝四而暮三:早上四個,晚上三個。



13. 伏:俯伏,表示順從。



14. 物之以能鄙相籠:世間的生物,常因為愚昧而被欺騙控制。



15. 籠:控制、支配。



16. 群愚:指愚昧的大眾。



17. 若實不虧:如果數量並沒有減少。



18. 使其喜怒哉:為何能夠使它們喜怒變化呢?




3. 白話文

宋國有個養猴的人,他非常喜愛猴子,養了一大群,能夠理解猴子的想法,而猴子也能領會他的心意。他為了滿足猴子的需求,不惜削減家人的食物。後來,他的家境困窘,無法再提供足夠的食物,便想限制猴子的口糧。但又擔心猴子不聽話、不順從自己,於是先欺騙它們說:「給你們糧食,早上三個,晚上四個,夠嗎?」猴子們聽了,都跳起來表示憤怒。過了一會兒,他又說:「給你們糧食,早上四個,晚上三個,夠嗎?」猴子們聽了,都伏地表示高興。


世間生物因為愚昧而被欺騙、操控,就像這些猴子一樣。聖人以智慧掌控愚昧的人群,就如同這個養猴的人用計謀來控制猴子。如果實際上糧食的總量沒有變少,那麼為什麼猴子們的喜怒會有所不同呢?


4. 總結

這則寓言講述了一個養猴人如何利用心理操控猴群,通過「朝三暮四」與「朝四暮三」的說法,使猴子對相同的結果產生不同的情緒反應。這表達了人們容易被表象所迷惑的心理,並揭示了權謀之術在治理大眾時的應用。寓意是:聖人善於用智慧引導愚昧的大眾,而世人往往因為自己的愚昧而被操控,卻不自知。




二十、


1. 原文

紀渻子為周宣王養鬭鷄,十日而問:「鷄可鬭已乎?」曰:「未也,方虛驕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影嚮。」十日又問。「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鷄雖有鳴者,已无變矣。望之似木鷄矣,其德全矣。異鷄无敢應者,反走耳。」


2. 注釋


1. 紀渻子:古代養鬥雞的名家。



2. 周宣王:西周國君,為人好武。



3. 鬭鷄:鬥雞,比賽時互相攻擊的雞。



4. 方:正、正在。



5. 虛驕:空有驕氣,指自負但實力不足。



6. 恃氣:依仗自身的氣勢。



7. 應影嚮:對影子或聲音有所反應,表示心浮氣躁。



8. 疾視:怒視、目光鋒利。



9. 盛氣:氣勢旺盛,容易衝動。



10. 幾矣:差不多了,接近成熟了。



11. 鳴者:指其他鬥雞鳴叫挑釁。



12. 已无變矣:已經沒有情緒上的波動。



13. 望之似木鷄矣:看起來像一隻木雕的雞,形態沉穩,不動聲色。



14. 其德全矣:它的修養已經完全達到巔峰。



15. 異鷄:其他鬥雞。



16. 无敢應者:沒有雞敢應戰。



17. 反走耳:轉身逃跑了。




3. 白話文

紀渻子替周宣王養鬥雞,過了十天,周宣王問:「這隻雞可以參加鬥雞比賽了嗎?」紀渻子回答:「還不行,牠現在還虛浮驕傲,僅憑氣勢逞強。」


又過了十天,周宣王再問。紀渻子說:「還不行,牠對影子和聲音仍然會有所反應,說明還不夠冷靜。」


再過十天,周宣王又問。紀渻子回答:「還不行,牠的眼神還很銳利,氣勢還很強盛,顯得急於求勝。」


又過了十天,紀渻子說:「差不多了。即使有其他雞鳴叫挑釁,牠也不為所動了。從外表看起來,就像一隻木雕的雞,氣定神閒,鬥雞的修養已經完全成熟了。其他的雞看到牠,沒有一隻敢應戰,只會轉身逃跑。」


4. 總結

這則寓言講述了一隻鬥雞從驕躁到沉穩的訓練過程,強調真正的強者不會外露鋒芒,而是深藏不露,讓對手望而生畏。這個故事蘊含了修身養性的道理,告訴人們:只有內心真正沉穩,不受外界干擾,才能達到至高境界。這種道理不僅適用於鬥雞,也適用於人生與領導之道。




二一、


1. 原文

惠盎見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說者,勇有力也,不說為仁義者也。客將何以教寡人?」惠盎對曰:「臣有道於此,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有力,擊之弗中。大王獨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聞也。」


惠盎曰:「夫刺之不入,擊之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弗敢擊。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愛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愛利之。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獨无意邪?」


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對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无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今大王,萬乘之主也,誠有其志,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矣。其賢於孔、墨也遠矣。」宋王無以應。惠盎趨而出。宋王謂左右曰:「辯矣,客之以說服寡人也!」


2. 注釋


1. 惠盎:戰國時期的思想家、辯士。



2. 宋康王:戰國時宋國的國君。



3. 蹀足:跺腳,表示急躁或憤怒。



4. 謦欬:輕咳聲,表示不耐煩或不屑。



5. 寡人:君王自稱。



6. 說(悅):喜歡、欣賞。



7. 刺之不入:刺他也刺不進去,意指防禦極強。



8. 擊之弗中:打他也打不中,意指身手敏捷。



9. 夫弗敢,非无其志也:不敢動手,並不是沒有這個想法。



10. 本无其志:根本沒有這個念頭。



11. 愛利之心:指愛護和有利於他人的心意。



12. 四累之上:指最崇高的境界,超越武力與權力的層次。



13. 孔、墨:指孔子與墨子,代表儒家與墨家思想。



14. 无地而為君:沒有封地卻像君主般受人尊敬。



15. 無官而為長:沒有官職卻像長者一樣受人敬仰。



16. 延頸舉踵:伸長脖子、踮起腳跟,形容人們熱切期盼。



17. 萬乘之主:指擁有萬輛戰車的諸侯國君,形容國力強大。



18. 四境之內:指國家的疆域內。



19. 無以應:無言以對。



20. 趨而出:快步離去,表示自信滿滿。



21. 辯矣:真是能言善辯啊!




3. 白話文

惠盎拜見宋康王。宋康王跺腳輕咳,語氣急促地說:「我所喜歡的是勇猛和力量,不喜歡談論仁義之道。你有什麼可以教我的?」


惠盎回答:「我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人即使勇猛,也無法刺傷你;即使力大無比,也無法擊中你。大王難道不感興趣嗎?」


宋王說:「很好,這正是我想聽的。」


惠盎接著說:「讓人刺不中、打不著,這還是侮辱人的做法。我有一種更好的方法,可以讓人即使勇猛,也不敢刺你;即使有力,也不敢攻擊你。而不敢動手,並不是他們沒有這個想法。我還有一種更高明的方法,可以讓人根本沒有這種攻擊的念頭。當人沒有這種念頭時,就不會爭奪利益。我還有一種最好的方法,可以讓天下的男人女人都歡喜地想要彼此相愛、互相幫助。這比勇猛與力量更值得推崇,是真正的至高境界。大王難道不感興趣嗎?」


宋王說:「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惠盎回答:「孔子和墨子正是這樣的人。他們沒有封地,卻如君主一般受人敬仰;沒有官職,卻像領袖一樣被人尊崇。天下的男人女人都伸長脖子、踮起腳跟,熱切地希望能夠受他們庇護。如今大王身為萬乘之國的君主,如果您真心追求這樣的境界,那麼您的國境之內,所有百姓都能因此受益,其功德遠遠超過孔子和墨子!」


宋王聽後,無言以對。惠盎快步離去。宋王對身邊的侍從說:「這個人真是能言善辯啊,他竟然用言語說服了我!」


4. 總結

這篇寓言記述了惠盎與宋康王的對話,通過巧妙的辯論,讓宋王從崇尚武力轉而思考仁義的重要性。惠盎先以「讓人打不中」的武術之道吸引宋王的興趣,再一步步引導到「讓人不敢動手」,最後達到「讓人根本沒有攻擊的念頭」,最終讓宋王理解到仁義才是治理國家的最高境界。這篇文章表達了「以德服人勝於以武服人」的理念,強調真正的強大不在於武力,而在於讓人民發自內心地追求和平與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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