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力謂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
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
力曰:「壽夭、窮達、貴賤、貧富,我力之所能也。」
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堯、舜之上,而壽八百;顏淵之才不出眾人之下,而壽十八。仲尼之德,不出諸侯之下,而困於陳、蔡;殷紂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於吳,田恆專有齊國。夷、齊餓於首陽,季氏富於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柰何壽彼而夭此,窮聖而達逆,賤賢而貴愚,貧善而富惡邪?」
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於物,而物若此邪,此則若之所制邪?」
命曰:「既謂之命,柰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壽自夭,自窮自達,自貴自賤,自富自貧,朕豈能識之哉?朕豈能識之哉?」
2. 注釋
1. 力:象徵個人努力或武力。
2. 命:象徵天命、宿命或自然法則。
3. 若之功奚若我哉:你的功勞怎能與我相比?
4. 汝奚功於物:你對世間萬物有何功勞?
5. 壽夭:長壽與短命。
6. 窮達:困窘與顯達。
7. 貴賤:尊貴與卑賤。
8. 貧富:貧窮與富有。
9. 彭祖:傳說中壽命極長的人,據說活了八百歲。
10. 顏淵:孔子的得意門生,卻英年早逝,僅活十八歲。
11. 仲尼:即孔子,德行崇高,卻曾遭困於陳、蔡之地。
12. 殷紂:商朝最後一位君王,殘暴無道,但仍然位居君主之位。
13. 三仁:指比干、微子、箕子,都是有賢德的人。
14. 季札:吳國公子,雖賢卻未受封爵。
15. 田恆:即田常,原為齊國臣子,最終奪取齊國政權。
16. 夷、齊:伯夷與叔齊,因堅守道義而餓死於首陽山。
17. 季氏:魯國的大貴族,極為富有。
18. 展禽:即晏嬰,魯國的大賢者,卻家境清貧。
19. 柰何:為何。
20. 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我只是順應自然推動事物,該如何變化則任由它自己發展。
21. 朕豈能識之哉:我怎能全然知曉這些事的緣由呢?
3. 白話文
「力量」對「命運」說:「你的功勞怎麼能與我相比呢?」
「命運」回答:「你對萬物有什麼功勞,竟想與我相提並論?」
「力量」說:「人的壽命長短、境遇貧富、地位高低,都是由我的力量決定的。」
「命運」反駁道:「彭祖的智慧不見得超過堯舜,卻活了八百歲;顏淵的才華不輸常人,卻僅活了十八歲。孔子的德行不遜於諸侯,卻曾困於陳蔡;商紂王的行為不見得勝過三位賢者,卻能坐擁天下。季札在吳國沒有爵位,田恆卻能獨掌齊國大權。伯夷、叔齊餓死在首陽山,而季氏家族卻比晏嬰還富有。如果這些事真是你的力量所能掌控的,那為什麼長壽的未必是聖人,夭折的卻可能是賢人?為什麼聖人困頓,而奸邪之人卻能飛黃騰達?為什麼善良的人貧窮,而邪惡之人卻享富貴?」
「力量」無言以對,反問道:「如果如你所言,一切皆非我的功勞,那世間萬物變化如此,難道是你在主宰嗎?」
「命運」笑道:「既然被稱作『命運』,又怎會有誰能主宰它呢?我只是讓萬物依其本性流轉,直的就順勢而行,曲的則任其自然發展。長壽與短命、困窘與顯達、貴賤與貧富,這些都是自然發生的事情,我怎能完全知曉它們的來龍去脈呢?我怎能知曉呢?」
4. 總結
這段對話通過「力」與「命」的爭論,探討了「人是否能憑藉自身努力改變命運」的問題。「力」象徵人的主觀能動性,而「命」則代表自然法則或無法掌控的天命。故事列舉了歷史上的人物,有些人賢德卻困頓,有些人暴虐卻位居高位,顯示人生並非完全由努力決定,而是充滿了不可預測的因素。最終,「命」表達了一種道家思想,即萬物皆順應自然流轉,命運不可強求,人應當順應天道,不必過於執著於掌控一切。
二、
1. 原文
北宮子謂西門子曰:「朕與子並世也,而人子達;並族也,而人子敬;並貌也,而人子愛;並言也,而人子庸;並行也,而人子誠;並仕也,而人子貴;並農也,而人子富;並商也,而人子利。朕衣則裋褐,食則粢糲,居則蓬室,出則徒行。子衣則文錦,食則粱肉,居則連欐,出則結駟。在家熙然有棄朕之心,在朝諤然有敖朕之色。請謁不相及,遨游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德過朕邪?」
西門子曰:「予无以知其實。汝造事而窮,予造事而達,此厚薄之驗歟?而皆謂與予並,汝之顏厚矣。」
北宮子无以應,自失而歸。中途遇東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往而反,偊偊而步,有深愧之色邪?」北宮子言其狀。東郭先生曰:「吾將舍汝之愧,與汝更之西門氏而問之。曰:『汝奚辱北宮子之深乎?固且言之。』」
西門子曰:「北宮子言世族、年貌、言行與予並,而賤貴、貧富與予異。予語之曰:『予无以知其實。汝造事而窮,予造事而達,此將厚薄之驗歟?而皆謂與予並,汝之顏厚矣。』」
東郭先生曰:「汝之言厚薄,不過言才德之差,吾之言厚薄異於是矣。夫北宮子厚於德,薄於命;汝厚於命,薄於德。汝之達,非智得也;北宮子之窮,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宮子以德厚自愧,皆不識夫固然之理矣。」
西門子曰:「先生止矣!予不敢復言。」
北宮子既歸,衣其裋褐,有狐貉之溫;進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廣廈之蔭;乘其篳輅,若文軒之飾。終身逌然,不知榮辱之在彼也,在我也。
東郭先生聞之曰:「北宮子之寐久矣,一言而能寤,易悟也哉!」
2. 注釋
1. 北宮子:寓言中的人物,象徵地位低微、境遇困窘之人。
2. 西門子:寓言中的人物,象徵顯達富貴之人。
3. 裋褐:粗布衣。
4. 粢糲:粗糙的糙米飯,比喻簡陋的食物。
5. 蓬室:簡陋的茅草屋。
6. 徒行:步行,沒有車馬可乘。
7. 文錦:華麗的絲織衣物。
8. 粱肉:精美的飲食。
9. 連欐:華美的屋宇。
10. 結駟:四匹馬拉的華麗馬車。
11. 熙然:歡樂、得意的樣子。
12. 諤然:正直剛直的樣子,這裡指傲慢不敬的態度。
13. 固有年矣:已經持續很多年了。
14. 造事:經營事業。
15. 厚薄之驗:指判斷人的命運是厚是薄的標準。
16. 偊偊而步:走路遲緩不安的樣子。
17. 舍汝之愧:讓你放下羞愧。
18. 汝奚辱北宮子之深:你為何如此羞辱北宮子?
19. 厚於德,薄於命:品德高尚但命運不好。
20. 厚於命,薄於德:命運好但品德不足。
21. 篳輅:簡陋的車子。
22. 文軒:華麗的車輛。
23. 逌然:安然自得的樣子。
24. 榮辱之在彼也,在我也:不再在意榮辱來自別人還是自己。
3. 白話文
北宮子對西門子說:「我和你生於同一個時代,你卻顯達;我們來自同一個家族,你卻受人尊敬;我們容貌相似,你卻受人喜愛;我們說話相同,你卻被認為能言善辯;我們的行為類似,你卻被認為誠懇;我們同樣為官,你卻尊貴;我們同樣耕作,你卻富裕;我們同樣經商,你卻獲利。我穿著粗布衣,吃著糙米飯,住在簡陋的房屋,出門只能步行;而你穿著錦繡華服,吃著精美食物,住著華麗宅邸,出門乘坐華貴馬車。你在家中對我冷淡,在朝廷上對我傲慢,已經如此多年了。難道你認為自己的品德比我高嗎?」
西門子回答:「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你做事總是困窘,我做事卻能順利,這或許就是所謂命運的厚薄吧?但你還說我們是相同的,你未免太厚顏了。」
北宮子無言以對,滿心羞愧地回家。途中遇到東郭先生,先生問他:「你為什麼又折返?步履遲緩,似乎滿臉羞愧?」北宮子把事情告訴他。東郭先生說:「我們一起去找西門子問個明白。」
西門子說:「北宮子認為我們的出身、年齡、容貌、言行相似,但貧富、貴賤卻不同。我回答他:『我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你做事總是窮困,我做事卻能順遂,這難道不是命運厚薄的體現嗎?既然如此,你還敢說我們是相同的,未免太厚顏了。』」
東郭先生說:「你所說的厚薄,只是在談才能與德行的差異,但我理解的厚薄卻不同。北宮子厚於德行,但薄於命運;你厚於命運,卻薄於德行。你的顯達,不是因為你的聰明;北宮子的困窘,也不是因為他的愚蠢。這一切都是天命所定,並非人力可改。而你卻因命運好而自矜,北宮子則因德行高卻命運坎坷而自愧,這都是不了解世事本然的道理啊。」
西門子聽後慚愧地說:「先生請住口吧!我再也不敢說這種話了。」
北宮子回家後,發現粗布衣竟也能溫暖,簡陋的食物竟也有滋味,茅屋竟也如同寬廣的廳堂,簡陋的車子竟也如同華麗的車輛。他終其一生都怡然自得,不再在意榮辱是來自外界還是內心。
東郭先生聽說後,感嘆道:「北宮子沉迷於世俗已久,但一句話就能讓他頓悟,他真是個容易覺悟的人啊!」
4. 總結
這則寓言討論了命運與德行的關係。西門子因富貴自矜,北宮子因貧賤自卑,而東郭先生點出:富貴貧賤皆是天命,並非才能或德行的問題。故事最終讓北宮子擺脫了世俗價值觀,實現了內心的自在與超脫,符合道家「知足常樂、順應天命」的思想。
三、
1. 原文
管夷吾、鮑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處於齊。管夷吾事公子糾,鮑叔牙事公子小白。齊公族多寵,嫡庶並行。國人懼亂。管仲與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鮑叔奉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公孫无知作亂,齊无君,二公子爭入。管夷吾與小白戰於莒道,射中小白帶鉤。小白既立,脅魯殺子糾,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鮑叔牙謂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國。」桓公曰:「我讎也,願殺之。」鮑叔牙曰:「吾聞賢君无私怨,且人能為其主,亦必能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魯歸之齊,鮑叔牙郊迎,釋其囚。桓公禮之,而位於高、國之上,鮑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國政。號曰仲父。桓公遂霸。
管仲嘗歎曰:「吾少窮困時,嘗與鮑叔賈,分財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吾嘗為鮑叔謀事而大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三仕,三見逐於君,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遭時也。吾嘗三戰三北,鮑叔不以我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糾敗,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鮑叔不以我為无恥,知我不羞小節,而恥名不顯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也!」
此世稱管、鮑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實无善交,實无用能也。實无善交實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鮑叔非能舉賢,不得不舉;小白非能用讎,不得不用。及管夷吾有病,小白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諱云,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夷吾曰:「公誰欲歟?」小白曰:「鮑叔牙可。」曰:「不可。其為人潔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理國,上且鉤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小白曰:「然則孰可?」對曰:「勿已,則隰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謂之聖人;以財分人,謂之賢人。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國有不聞也,其於家有不見也。勿已,則隰朋可。」然則管夷吾非薄鮑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於始,或薄之於終;薄之於終,或厚之於始。厚薄之去來,弗由我也。
2. 注釋
1. 公子糾:齊國公族成員,管仲所輔佐的君主候選人。
2. 公子小白:後來的齊桓公,鮑叔牙所輔佐的君主候選人。
3. 嫡庶並行:指嫡系與庶系子孫同時有繼承權,導致內亂。
4. 莒道:通往莒國的道路。
5. 帶鉤:腰帶上的金屬扣環。
6. 召忽:管仲的盟友,忠於公子糾,後自殺殉主。
7. 仲父:父輩的尊稱,齊桓公對管仲的尊稱。
8. 高、國之上:指當時齊國的大臣高傒與國佐,管仲的地位在他們之上。
9. 三仕三逐:指管仲三次任官,三次被驅逐。
10. 三戰三北:指管仲三次作戰皆敗退,因為心繫老母,不敢冒險。
11. 小節:指個人名譽的瑕疵,管仲認為相比於功業,個人羞辱無關緊要。
12. 隰朋:管仲推薦接任自己的宰相之人,以寬厚待人聞名。
13. 厚薄之驗:命運對人的厚待與薄待之結果。
3. 白話文
管仲與鮑叔牙關係親密,二人都在齊國做事。管仲輔佐公子糾,鮑叔牙則輔佐公子小白。當時齊國的王族眾多,嫡庶並存,國人擔心內亂。後來齊國發生政變,國君被弒,公子糾與公子小白開始爭奪王位。管仲為了阻止小白回國,在路上埋伏射箭,擊中小白的腰帶扣環。然而,小白仍順利奪位,成為齊桓公,並逼迫魯國殺死公子糾,召忽自盡,管仲則被囚禁。
鮑叔牙向齊桓公推薦管仲,說:「管仲有治理國家的才能。」齊桓公怒道:「他是我的仇人,我想殺了他。」鮑叔牙說:「明君不會因私怨廢棄賢才,而且一個能夠輔佐君主之人,也必定能夠治理天下。如果您想稱霸諸侯,除了管仲,沒有其他人能幫助您。」於是齊桓公同意赦免管仲,鮑叔牙親自到郊外迎接他,解除他的囚禁。齊桓公以高規格禮遇管仲,讓他成為國相,並稱他為「仲父」。最終,齊桓公在管仲的輔佐下成為霸主。
管仲曾感嘆:「年輕時,我與鮑叔合夥經商,總是多拿一些利益,但鮑叔不認為我貪婪,而是知道我貧窮;我曾為他謀劃事情卻遭到挫敗,他不認為我是愚蠢,而是理解時運不佳;我三次做官,都被君主驅逐,他不認為我是無能,而是認為我未遇明主;我三次作戰都敗北,他不認為我是懦夫,而是知道我有老母要養;當公子糾被殺,我受辱被囚,他不認為我是無恥,而是理解我不在乎個人榮辱,只求建功立業。生我的是父母,真正了解我的人是鮑叔!」
世人稱讚管仲與鮑叔牙的深厚友誼,讚美齊桓公善於用人。但事實上,這並非真正的「善交」與「善用能」。召忽不是忠誠到必須自殺,而是不得不死;鮑叔牙不是一定要舉薦賢才,而是不得不舉薦;齊桓公也不是寬宏大量,而是不得不任用管仲。
當管仲病重時,齊桓公問:「若仲父過世,我應該讓誰治理國家?」管仲建議不要選擇鮑叔牙,因為他過於清廉,一旦掌權,容易得罪君王和百姓,難以長久。反而應該選擇隰朋,因為他待人寬厚,能夠讓百姓與朝臣都心服。管仲這樣選擇,並非因為厭惡鮑叔牙,而是不得不這麼做;推薦隰朋,也非因為特別欣賞他,而是不得不如此。人的命運無法自行掌控,厚待或冷落他人,有時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4. 總結
這則故事不僅講述了管仲與鮑叔牙的深厚情誼,也探討了人事的無奈與現實。管仲雖然被視為成功的典範,但他的一生也是因環境所迫,不得不做出各種選擇。同樣,齊桓公、鮑叔牙、召忽等人,無論他們的行為看似忠誠、寬厚或果斷,實際上都是被時勢推動,不得不如此。這表現了列子對命運與人性深刻的洞察——厚薄之變,非由己也。
四、
1. 原文
鄧析操兩可之說,設无窮之辭,當子產執政,作《竹刑》。鄭國用之,數難子產之治。子產屈之。子產執而戮之,俄而誅之。然則子產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鄧析非能屈子產,不得不屈;子產非能誅鄧析,不得不誅也。
2. 注釋
1. 鄧析:春秋時鄭國人,以辯才著稱,主張法律應明確且公開。
2. 兩可之說:指能從正反兩面辯解,似是而非的論辯方式。
3. 无窮之辭:無限延伸、無法反駁的辯論技巧。
4. 子產:春秋時期鄭國著名政治家,執政期間推行改革,強調法治。
5. 竹刑:鄧析所制定的法律,據說是刻在竹簡上的刑法。
6. 數難:多次質疑、為難。
7. 屈之:在辯論中處於下風,被對方壓制。
8. 戮之:處以刑罰。
9. 俄而:不久之後。
10. 誅之:殺害。
3. 白話文
鄧析以巧妙的辯論術,提出「兩可之說」,並能設法無限延伸辯論,使人無法反駁。在子產執政期間,他設計了《竹刑》這部法律,鄭國實行後,多次挑戰子產的治國方式,使子產感到難以應對,甚至在辯論中被鄧析壓制。最終,子產決定將鄧析拘捕並處以刑罰,並在不久後將他誅殺。由此可見,子產並非真的想要使用《竹刑》,但由於局勢所迫,不得不這麼做;鄧析也並非真能戰勝子產,而是形勢所逼,不得不屈服;子產的誅殺鄧析,也非心甘情願,而是不得不如此。
4. 總結
這段文字強調了命運與行為的交織。子產和鄧析之間的對抗表面上是一場政治與法律的鬥爭,但實際上,他們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受制於當時的環境和局勢,反映了「不得不」的思想。這不僅是個人的選擇,更是命運的安排,展示了《列子》對命運無常的深刻洞察。
五、
1. 原文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罰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罰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柰何。故曰:「窈然无際,天道自會,漠然无分,天道自運。天地不能犯,聖智不能干,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寧之,將之迎之。」
2. 注釋
1. 天福:上天的福佑,指順應天命的結果。
2. 天罰:上天的懲罰,指違逆天命的結果。
3. 或死或生:有時死亡,有時生存,表示不確定性。
4. 智之所无柰何:人的智慧無法改變。
5. 窈然无際:深遠而無邊際,形容天道的奧妙無窮。
6. 漠然无分:廣大而無區別,形容天道的自然運行。
7. 聖智:聖人的智慧。
8. 鬼魅:鬼怪妖邪。
9. 默之成之:默默地使之成就,指自然運行的法則。
10. 平之寧之:使其平穩,使其安寧。
11. 將之迎之:順應並接受它的到來。
3. 白話文
能夠活著而活著,這是上天的福佑;能夠死去而死去,這也是上天的福佑。能夠活著卻無法活著,這是上天的懲罰;能夠死去卻無法死去,這也是上天的懲罰。若是能夠生,也能夠死,那麼生與死是確定的;若是不能生,也不能死,那麼生與死便是不確定的。然而,生命的來去,生死的變化,既不是外物決定的,也不是個人能掌控的,這一切都是命運,人的智慧無法改變它。因此有人說:「天道幽深而無邊際,自然會合於一體;天道寬廣而無區別,自然自行運轉。天地不能違犯它,聖人的智慧不能干涉它,鬼魅也不能欺瞞它。真正的自然,就是默默地讓它成就,使它平穩安寧,順應它、迎接它。」
4. 總結
這段話主要探討了生死與天命的關係,表達了順應自然、接受天命的思想。認為生與死都應該順應天道,違逆天命則是上天的懲罰。強調人的智慧無法改變命運,天道自有其規律,無論是天地、聖人還是鬼魅,都無法干預它,只有默默地順應它,才能達到真正的平穩與安寧。
六、
1. 原文
楊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疾,十日大漸。其子環而泣之,請醫。季梁謂楊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為我歌以曉之?」楊朱歌曰:「天其弗識,人胡能覺?匪祐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醫乎巫乎!其知之乎?」其子弗曉終謁三醫。一曰矯氏,二曰俞氏,三曰盧氏,診其所疾。矯氏謂季梁曰:「汝寒溫不節,虛實失度,病由飢飽色欲。精慮煩散,非天非鬼,雖漸,可攻也。」季梁曰:「眾醫也,亟屏之!」俞氏曰:「女始則胎氣不足,乳湩有餘。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漸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醫也,且食之!」盧氏曰:「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稟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藥石其如汝何?」季梁曰:「神醫也,重貺遣之!」俄而季梁之疾自瘳。
2. 注釋
1. 大漸:病情嚴重,接近死亡。
2. 請醫:請求醫生診治。
3. 不肖:愚昧、不成器。
4. 匪祐自天,弗孽由人:福禍並非純粹來自天意,也不是全由人造成的。
5. 醫乎巫乎:醫生和巫師,這裡指是否真的能理解疾病的本質。
6. 矯氏:第一位醫生,強調身體失調與生活習慣的影響。
7. 虛實失度:身體虛弱或過於強壯都失去了平衡。
8. 可攻也:可以治療。
9. 俞氏:第二位醫生,認為疾病是長期積累的結果。
10. 胎氣不足,乳湩有餘:出生時氣血不足,而母乳攝取過多,導致體質偏差。
11. 弗可已也:無法治癒。
12. 盧氏:第三位醫生,認為疾病的發生是命運安排,無法靠藥物改變。
13. 稟生受形:人出生後,形體已經受到一定的制約。
14. 重貺遣之:厚重地賞賜後送走。
15. 瘳:病癒。
3. 白話文
楊朱有一位朋友叫季梁。季梁生了重病,病情在十天內急劇惡化。他的兒子圍在他身邊哭泣,請求醫生治療。季梁對楊朱說:「我的兒子這麼愚昧,為何不為我唱首歌來開導他呢?」楊朱便唱道:「上天是否知道?人又怎能明白?福不全由天賜,禍也不全是人造成的。我呢?你呢?是否能夠知曉?醫生和巫師,是否真的理解呢?」他的兒子聽不懂,最後還是去請來了三位醫生診治。
第一位醫生矯氏說:「你因為寒熱失調,虛實不均,疾病是由於飲食不節制和縱慾過度而來,精神過於勞累散亂。這不是天命,也不是鬼神導致的,雖然病情嚴重,但還是可以治好的。」季梁聽後說:「這只是普通的醫生,快讓他離開!」
第二位醫生俞氏說:「你的病是從胎兒時期就開始的,因為先天氣血不足,而母乳攝取過多,這並非一朝一夕才發生的,病因積累已久,無法根治了。」季梁聽後說:「這是位好醫生,給他吃的東西獎勵他吧!」
第三位醫生盧氏說:「你的病既不是天命造成的,也不是人為的,更不是鬼神的影響。人一出生,形體便受到一定的制約,也有能夠理解這一點的人。藥物對你的病又能如何呢?」季梁聽後說:「這是位神醫,應該重重賞賜後送走!」
不久之後,季梁的病自己痊癒了。
4. 總結
這則故事通過季梁與三位醫生的對話,表現出不同層次的醫學觀念與人生哲理。第一位醫生強調生活習慣與身體狀況的影響,第二位醫生認為疾病是長期積累的結果,而第三位醫生則認為疾病的發生是命運使然,藥物無法改變。季梁認為最後一位醫生最有智慧,因為他洞察到人生的不可控性。故事最終的轉折是季梁的病自己痊癒了,這暗示了人生許多困境未必需要刻意干預,而是應當順其自然。
七、
1. 原文
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生亦非賤之所能夭,身亦非輕之所能薄。故貴之或不生,賤之或不死;愛之亦不厚,輕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貴之而生,或賤之而死;或愛之而厚,或輕之而薄。此似順也,非順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鬻熊語文王曰:「自長非所增,自短非所損。算之所亡若何?」老聃語關尹曰:「天之所惡,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2. 注釋
1. 貴:尊貴、地位高的人。
2. 存:使存活。
3. 厚:使身體健壯或富裕。
4. 賤:地位低的人。
5. 夭:早死、夭折。
6. 薄:身體衰弱、貧困。
7. 或:有時候。
8. 似反也,非反也:表面上好像是相反的,實際上不是。
9. 似順也,非順也:看起來像是順應規律,實際上不是。
10. 鬻熊:楚國的祖先,傳說曾與周文王交談。
11. 文王:周文王,周朝的開國君主之一。
12. 自長非所增,自短非所損:自身的長處並非外力所增加,短處也不是外力所削減。
13. 算之所亡:數算時無法掌握的部分,即不可測的命運。
14. 老聃:即老子,道家代表人物。
15. 關尹:關尹喜,傳說是老子的學生或對話者。
16. 迎天意:迎合天命。
17. 揣利害:揣測利益與損害。
18. 不如其已:不如順其自然。
3. 白話文
生命的存續,並不是因為尊貴就能保證;身體的強健,也不是因為被愛護就能增厚。同樣,生命的短暫,也不是因為卑賤就必然夭折;身體的衰弱,也不是因為輕視就一定會變薄。因此,有時候尊貴的人並不一定能活下來,卑賤的人也未必會死亡;被愛護的人不一定強健,被輕視的人也不一定衰弱。這看似是相反的道理,實際上並不是相反的,而是生死、厚薄本來就由自身決定。
有時候,尊貴的人因為尊貴而活下來,卑賤的人因為卑賤而死去;有人因為受到愛護而身體強健,也有人因為被輕視而衰弱。這看似是順應常理,實際上也並非如此,因為生死、厚薄仍然是由自身決定的。
鬻熊曾對周文王說:「人的長處並不是外力增加的,短處也不是外力削減的。如果計算生命的長短,那麼那些無法計算的部分又該如何處理呢?」
老子曾對關尹喜說:「天所厭惡的事情,誰能知道真正的原因呢?」他想表達的意思是,與其迎合天意、揣測利害得失,不如順其自然。
4. 總結
這段話探討了生命的存亡與身體的強弱,並非由外在的尊貴或卑賤、愛護或輕視所決定,而是自身條件與命運使然。人們往往試圖尋找規律,但實際上,生死與成敗仍是不可測的。鬻熊與老子的話都強調了順應自然的道理,不必過於揣測天命或試圖操控不可控的事情。
八、
1. 原文
楊布問曰:「有人於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壽夭父子也,貴賤父子也,名譽父子也,愛憎父子也。吾惑之。」楊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嘗識之,將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紛紛若若,隨所為,隨所不為。日去日來,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信命者亡壽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逆順,信性者亡安危。則謂之都亡所信,亡所不信。真矣,愨矣,奚去奚就?奚哀奚樂?奚為奚不為?黃帝之書云:『至人居若死,動若械。』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動,亦不知所以不動。亦不以眾人之觀易其情貌,亦不謂眾人之不觀不易其情貌。獨往獨來,獨出獨入,孰能礙之?」
2. 注釋
1. 楊布:楊朱的學生,問道者。
2. 兄弟也:年齡、言語、才能、外貌都相似。
3. 壽夭:壽命長短,有的長壽,有的短命。
4. 父子也:比喻一方遠超另一方,如父與子之間的差距。
5. 貴賤父子也:地位懸殊,如父貴子賤。
6. 名譽父子也:名聲有高低之分。
7. 愛憎父子也:受人喜愛或厭惡程度不同。
8. 吾惑之:我對此感到困惑。
9. 古之人有言:古人曾說過一句話。
10. 不知所以然而然: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結果就是如此。
11. 皆命也: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12. 信命者亡壽夭:相信命運,就不會過於計較壽命的長短。
13. 信理者亡是非:相信事物的本質,就不會糾結對錯。
14. 信心者亡逆順:相信自己的內心,就不會在意順境或逆境。
15. 信性者亡安危:相信天性,就不會憂慮安全或危險。
16. 都亡所信,亡所不信:既沒有特別相信的,也沒有特別不信的,一切順其自然。
17. 黃帝之書:傳說中黃帝的經書。
18. 至人:得道之人,達到最高境界的人。
19. 居若死,動若械:靜止時像死了一樣,行動時像機械一樣,不受個人意志影響。
20. 獨往獨來,獨出獨入:來去自如,無所牽絆。
21. 孰能礙之:誰能阻擋呢?
3. 白話文
楊布問道:「有這樣兩個人,他們的年齡相仿,言語相同,才華相當,外貌相似,但壽命長短卻不同,地位高低相差懸殊,名聲有好有壞,受人喜愛或厭惡的程度也不同。這讓我感到困惑。」
楊朱回答:「古人曾說過一句話,我記得,現在就告訴你。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這樣,但結果就是這樣,這就是命運。現在世人昏昏沉沉,紛亂不已,各自做著該做或不該做的事。日復一日,誰能真正理解其中的道理呢?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相信命運的人,不會糾結於壽命的長短;相信道理的人,不會計較對錯;相信內心的人,不會在意順境或逆境;相信天性的人,不會擔心安全與危險。這樣一來,就沒有什麼是必須相信的,也沒有什麼是一定不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誠摯的,那麼,還有什麼可去追求?有什麼可悲哀或可歡樂的?有什麼該做或不該做的呢?
黃帝的書上說:『至人靜止時如同死了一樣,行動時如同機械一般。』他們既不知道自己為何停留,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不停留;既不知道自己為何行動,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不行動。他們不會因為眾人的觀看而改變自己的行為,也不會因為沒人觀看而堅持不變。他們來去自如,誰又能阻擋呢?」
4. 總結
這段話探討了命運與人事的不確定性。楊布對命運的不公平感到困惑,而楊朱則以道家的觀點解釋,強調世事無法完全理解,一切皆有定數,應該順應天命。至人的境界是無為而為,不因外界的評價而改變自己,真正達到自由無礙的境地。
九、
1. 原文
墨杘、單至、嘽咺、憋懯四人相與游於世,胥如志也;窮年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巧佞、愚直、婩斫、便辟四人相與游於世,胥如志也;窮年而不相語術,自以巧之微也。㺒㤉、情露、謇極、凌誶四人相與游於世,胥如志也;窮年不相曉悟,自以為才之得也。眠娗、諈諉、勇敢、怯疑四人相與游於世,胥如志也;窮年不相讁發,自以行无戾也。多偶、自專、乘權、隻立四人相與游於世,胥如志也;窮年不相顧眄,自以時之適也。此眾態也。貌不一,而咸之於道,命所歸也。
2. 注釋
1. 墨杘、單至、嘽咺、憋懯:四種不同性格的人,可能分別代表深思熟慮、專一堅持、好辯喧囂、壓抑憂懼。
2. 相與游於世:一起在世間行事、生活。
3. 胥如志也:彼此志趣相同。
4. 窮年:終其一生。
5. 不相知情:無法真正理解彼此的內心情感。
6. 自以智之深也:認為自己智慧深遠。
7. 巧佞、愚直、婩斫、便辟:分別代表圓滑善辯、愚鈍正直、柔順但有傷害性、偏執變通的人。
8. 不相語術:不與彼此討論處世之道。
9. 自以巧之微也:認為自己的技巧深奧微妙。
10. 㺒㤉、情露、謇極、凌誶:分別代表外柔內剛、情感外露、極端正直、愛指責他人的人。
11. 不相曉悟:無法彼此理解開悟。
12. 自以為才之得也:認為自己的才能無可挑剔。
13. 眠娗、諈諉、勇敢、怯疑:分別代表安逸懶散、推託責任、勇敢果斷、膽小多疑的人。
14. 不相讁發:不會彼此指責揭露缺點。
15. 自以行无戾也:認為自己的行為無可指摘。
16. 多偶、自專、乘權、隻立:分別代表喜歡結黨、獨斷專行、仰仗權勢、獨立特行的人。
17. 不相顧眄:彼此之間不相理睬關注。
18. 自以時之適也:認為自己適應時勢。
19. 眾態:各種不同的性格與行為方式。
20. 貌不一,而咸之於道:外在表現不同,但最終都歸於道。
21. 命所歸也:這是命運的安排與歸宿。
3. 白話文
墨杘、單至、嘽咺、憋懯這四個人一同在世間行走,他們彼此志趣相投,但終其一生都無法真正理解彼此的內心,因為他們認為自己的智慧深遠。
巧佞、愚直、婩斫、便辟這四個人一同在世間行走,他們彼此志趣相同,但終其一生都不會討論彼此的處世之道,因為他們認為自己的技巧極為微妙。
㺒㤉、情露、謇極、凌誶這四個人一同在世間行走,他們彼此志趣一致,但終其一生都無法互相理解,因為他們認為自己的才能是最完美的。
眠娗、諈諉、勇敢、怯疑這四個人一同在世間行走,他們彼此志趣相符,但終其一生都不會互相指責,因為他們都認為自己的行為無可挑剔。
多偶、自專、乘權、隻立這四個人一同在世間行走,他們彼此志趣相同,但終其一生都不會關心對方,因為他們認為自己適應時勢就足夠了。
這些都是世人的各種不同性格與行為方式。雖然外表各不相同,但最終都歸於「道」,這是命運的歸宿。
4. 總結
這段文字描述了不同性格的人如何與世共處,卻因自以為是而無法真正理解對方。無論是智慧、技巧、才能、行為,還是處世態度,人們都習慣認為自己的方式是對的,導致相互之間缺乏真正的理解與溝通。然而,無論人的表現如何不同,最終都要歸於「道」,也就是宇宙運行的規律,這是命運的必然結果。
十、
1. 原文
佹佹成者,俏成也,初非成也。佹佹敗者,俏敗者也,初非敗也。故迷生於俏,俏之際昧然。於俏而不昧然,則不駭外禍,不喜內福;隨時動,隨時止,智不能知也。信命者,於彼我无二心。於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背坂面隍,亦不墜仆也。故曰:死生自命也,貧窮自時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貧窮者,不知時者也。當死不懼,在窮不戚,知命安時也。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虛實,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虛實,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與不量,料與不料,度與不度,奚以異?唯亡所量,亡所不量,則全而亡喪。亦非知全,亦非知喪,自全也,自亡也,自喪也。
2. 注釋
1. 佹佹:勉強、偶然的意思。
2. 俏成、俏敗:偶然成功,偶然失敗。
3. 初非成也、初非敗也:起初並非真正的成功或失敗。
4. 迷生於俏:迷惑產生於偶然的變化之中。
5. 俏之際昧然:對於變化的關鍵時刻,內心昏昧不明。
6. 不駭外禍,不喜內福:不會因為外在的禍患而驚恐,也不會因為內在的福祉而欣喜。
7. 隨時動,隨時止:順應時機行動或停止。
8. 智不能知也:智慧也無法參透這種變化。
9. 信命者:相信命運的人。
10. 於彼我无二心:在自己與他人之間沒有分別之心。
11. 揜目塞耳,背坂面隍:閉上眼睛、塞住耳朵,背對著斜坡、面對著深溝,比喻不過度關心外在變化,也不會因此跌倒。
12. 死生自命也,貧窮自時也:生死是命運決定的,貧窮是時勢造成的。
13. 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抱怨短命的人是不知道命運安排的人。
14. 怨貧窮者,不知時者也:抱怨貧窮的人是不懂時勢變化的人。
15. 當死不懼,在窮不戚:面對死亡不恐懼,處於貧困不憂傷。
16. 知命安時:了解命運並安於時勢。
17. 多智之人:聰明智慧的人。
18. 量利害,料虛實,度人情:衡量利害、推測真假、揣摩人心。
19. 得亦中,亡亦中:成功與失敗都在預測之內。
20. 少智之人:缺乏智慧的人。
21. 量與不量,料與不料,度與不度,奚以異:衡量與不衡量,推測與不推測,揣度與不揣度,又有什麼不同呢?
22. 唯亡所量,亡所不量,則全而亡喪:唯有既不衡量也不執著衡量,才能真正保持完整,不會陷入損失。
23. 亦非知全,亦非知喪:既不是刻意保全,也不是刻意毀損。
24. 自全也,自亡也,自喪也:一切都是自然發生,無須刻意追求。
3. 白話文
勉強得來的成功,是偶然的成功,起初並非真正的成功;勉強遭遇的失敗,是偶然的失敗,起初也並非真正的失敗。因此,人之所以會迷惑,是因為沉溺於這種偶然變化,而在變化的關鍵時刻,內心昏昧不清。如果能在變化中保持清醒,那麼外在的禍害不會使人恐懼,內在的福祉也不會使人欣喜;順應時機行動或停止,智慧也無法完全參透這樣的境界。
相信命運的人,對待自己與他人沒有分別之心。如果在自己與他人之間有所區別,還不如閉上眼睛、塞住耳朵,背對著斜坡、面對深溝,也不會跌倒。因此說:生死是命運決定的,貧窮是時勢造成的。抱怨自己短命的人,是不懂得命運安排的人;抱怨自己貧窮的人,是不了解時勢變化的人。能在面對死亡時不恐懼,在身處貧困時不憂傷,這才是了解命運、安於時勢的表現。
聰明的人會衡量利害、推測真假、揣摩人心,然而他們的成功與失敗仍然在命運掌控之中。同樣,缺乏智慧的人不去衡量利害,不去推測真假,不去揣摩人心,他們的成功與失敗也在命運之中。那麼,衡量與不衡量,推測與不推測,揣度與不揣度,又有什麼區別呢?只有既不執著於衡量,也不執著於不衡量,才能真正保持完整,而不會因過度計較而陷入損失。這並不是因為刻意去保全自己,也不是因為刻意去毀損自己,而是順其自然,自然而全,自然而亡,自然而喪。
4. 總結
這段文字探討了成功與失敗、生死與貧富的本質,強調世事的變化多數是偶然的,不應執著於表面的成敗得失。真正的智慧在於認識到命運的不可控性,順應時勢而不強求。無論是聰明人還是愚笨人,他們的成功與失敗都不完全取決於個人能力,而是由時運決定。因此,最好的做法是不過分計較,也不刻意規避,而是坦然接受一切的發生,這才是「知命安時」的境界。
十一、
1. 原文
齊景公游於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美哉國乎!鬱鬱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國而死乎?使古无死者,寡人將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據皆從而泣曰:「臣賴君之賜,跪食惡肉,可得而食,駑馬稜車,可得而乘也,且猶不欲死,而況吾君乎?」晏子獨笑於旁。公雪涕而顧晏子曰:「寡人今日之游悲。孔與據皆從寡人而泣,子之獨笑,何也?」
晏子對曰:「使賢者常守之,則太公、桓公將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則莊公、靈公將常守之矣。數君者將守之,吾君方將被蓑笠而立乎畎畝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則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處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獨為之流涕,是不仁也。見不仁之君,見諂諛之臣;臣見此二者,臣之所為獨竊笑也。」
景公慚焉,舉觴自罰;罰二臣者,各二觴焉。
2. 注釋
1. 齊景公:齊國國君,名杵臼,春秋時期人物。
2. 牛山:齊國的一座山。
3. 北臨:向北眺望。
4. 流涕:流淚。
5. 鬱鬱芊芊:形容草木茂盛,美麗繁榮。
6. 滴滴:形容不捨和悲傷的樣子。
7. 之何:去往何處。
8. 史孔、梁丘據:齊國的臣子。
9. 跪食惡肉:指臣子即便吃粗劣的肉,也感恩君王的賜予。
10. 駑馬稜車:劣馬與簡陋的車輛,表示雖然物質條件不好,但仍然心存感激。
11. 公雪涕:齊景公拭去眼淚。
12. 太公:指姜太公,齊國的開國君主。
13. 桓公、莊公、靈公:歷任齊國君主。
14. 畎畝:田間小路,指務農之地。
15. 唯事之恤:只擔憂生計問題。
16. 行假:將要做某事。
17. 迭處之,迭去之:輪流居於此位,輪流離開此位。
18. 不仁:不合乎仁德。
19. 諂諛之臣:阿諛奉承的臣子。
20. 觴:酒杯。
21. 自罰:齊景公懲罰自己,以示悔過。
3. 白話文
齊景公在牛山遊覽,向北遠望自己的國城,不禁流下淚來,感嘆道:「我的國家多麼美好啊!草木茂盛,景色宜人,我怎麼忍心離開這樣的國家去死呢?要是古人不會死,那我該去哪裡呢?」
史孔和梁丘據聽了,也跟著落淚,說道:「我們承蒙君王的恩賜,即便跪著吃粗劣的肉,也能得到食物;即便騎劣馬、乘簡陋的車,也能出行,尚且不願意死,更何況是我們的君王呢?」
只有晏子站在旁邊,獨自發笑。
齊景公擦去眼淚,轉頭問晏子:「我今天遊覽,內心充滿悲傷。史孔和梁丘據都陪著我流淚,為什麼你卻在一旁發笑呢?」
晏子回答說:「如果賢能之人能夠永遠守住這個國家,那麼太公、桓公早就永遠守住了;如果勇敢的人能夠長久掌控國家,那麼莊公、靈公早就一直統治著這裡了。然而,這些君主最終還是離開了,換成了您來治理這個國家。如果那些君王都還在,那麼今天您或許只是個農夫,披著蓑衣戴著笠帽,在田間耕作,只為了糊口度日,又哪裡有時間來這裡感嘆生死呢?如今您能夠坐在這個王位上,正是因為王位會不斷更迭,如今換到您手上,而您卻因為自己終將離開而流淚,這是不仁的表現啊!看到這樣不仁的君主,又看到那些諂媚的臣子,我因此忍不住發笑。」
齊景公聽後感到羞愧,舉起酒杯懲罰自己,並罰史孔與梁丘據各喝兩杯酒。
4. 總結
這則故事記錄了齊景公因害怕死亡而流淚,並得到兩位大臣的附和,唯獨晏子以冷靜的態度點出其中的荒謬。他指出,歷代君主皆不能永存,國家權位本就輪流更替,齊景公享受王位之時,卻抱怨未來的離去,這是不合仁德的行為。而史孔與梁丘據的諂媚之舉,也顯示出臣子的虛偽。這則故事展現了晏子的智慧與勇氣,藉此批評齊景公的短視與大臣的諂媚,強調了世事無常、權位更迭的道理。
十二、
1. 原文
魏人有東門吳者,其子死而不憂。其相室曰:「公之愛子,天下无有。今子死不憂,何也?」東門吳曰:「吾常无子,无子之時不憂。今子死,乃與嚮无子同,臣奚憂焉?」
2. 注釋
1. 魏人:魏國的人,指戰國時期的魏國。
2. 東門吳:魏國的一位人物,其名「東門吳」,非地名。
3. 相室:家人或親近之人,指與東門吳同住的人。
4. 公:對東門吳的尊稱。
5. 无有:沒有可比擬的,意指無人能比東門吳更愛子。
6. 嚮:從前、過去。
7. 奚:何、為何。
3. 白話文
魏國有個叫東門吳的人,他的兒子去世了,但他卻一點也不憂傷。他的家人問他:「您對兒子的疼愛無人能比,現在他去世了,您為何不悲傷呢?」東門吳回答說:「我以前沒有兒子的時候,也沒有憂傷。現在兒子死了,與我當初沒有兒子的狀況相同,我又有什麼好憂傷的呢?」
4. 總結
這則寓言表達了一種對生死的豁達態度。東門吳認為,既然自己過去沒有兒子時並不感到憂傷,那麼現在兒子離世,也只是回到了過去的狀態,無須憂愁。這與道家思想相通,強調順應自然,淡然處世,不被外物所累。
十三、
1. 原文
農赴時,商趣利,工追術,仕逐勢,勢使然也。然農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敗,仕有遇否,命使然也。
2. 注釋
1. 農赴時:農民依照時節耕作。
2. 商趣利:商人追求利益。
3. 工追術:工匠鑽研技藝。
4. 仕逐勢:官員順應權勢的變化。
5. 勢使然:環境與時勢導致人們從事不同職業,做出相應行為。
6. 水旱:指農業受天氣影響,可能有水災或旱災。
7. 得失:商業經營有時獲利,有時虧損。
8. 成敗:工匠的技藝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
9. 遇否:做官的人有時得勢,有時不得志。
10. 命使然:指人的命運決定了最終的結果。
3. 白話文
農民按照時節耕種,商人追逐利益,工匠鑽研技藝,官員順應權勢,這些都是環境和時勢所決定的。然而,農業會受到水旱影響,商業會有賺有賠,工藝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仕途則有時順利,有時受阻,這些最終都是命運所決定的。
4. 總結
這段話強調了「勢」與「命」的作用。人在社會中各司其職,受到時勢驅動,但最終的成敗並不完全由個人努力決定,而是受「命運」影響。這體現了道家思想中的順應自然與宿命觀,也反映了現實世界的不確定性,即使盡力而為,結果仍未必由人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