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讓滿六個月了,作息漸漸規律,記得剛從月子中心回到家裡,每一晚都是個難關,夜晚可說是很漫長很艱辛的。那陣子因為租屋處還沒整理好,所以先住在阿公阿嬤家(也就是我爸媽家,小孩出生之後,所有人都自動升級),我這個新手爸爸的育兒技能才剛點開,非常的菜,頭一個月半夜起床餵奶讓我想起當兵的時候第一次值夜哨,坐在安官桌等查哨官來督導的緊張刺激,可是比值夜哨更困難的是我沒有規則可以依循,沒有衛哨守則(服裝整齊、配件光亮、精神飽滿、姿態端正),也沒有用棍與用槍要領,只要阿讓哭個不停,就會引來阿公阿嬤前來督導,質疑我哪個環節沒搞定(摩西的媽媽約基別好厲害,可以藏三個月),我真希望有一本夜奶守則,有具體的操作項目,只要確實完成,阿讓就不會哭哭,但育兒書說嬰孩就是會沒來由地哭一哭,是正常的,所謂正常代表無能為力,只能忍受了。
大概花了兩週把租屋處整理好,搬過去之後沒有阿公阿嬤的督導雖然心情比較輕鬆,可是也會擔心我跟家慧剛出新手村,是否能夠獨立搞定阿讓,但總得面對,等阿讓長大之後才可以告訴他,爸媽曾經做過那麼勇敢的事。在阿讓頭幾個月的「小生物」階段,我跟家慧是他依靠哭鬧來操縱的外在「環境」,必須圍繞著他的需求給予回應。那陣子半夜要起床好幾次,查看阿讓是為什麼哭鬧,這時候我都不會去看時間,因為一想到再幾個小時之後就要去上班,引發的焦慮會讓人生不如死。有一陣子我真的很疲累,左半邊的臉一直不自主抽動,又剛好連續幾天老闆都在午休的時候進辦公室(開關門碰!倒水泡茶框啷!吃麵速速速!喝熱湯哈~剔牙滋滋滋!)搞得我午睡瞇一下都不可得,那幾週我真的覺得我快中風了!我也常懷疑,如果生命的誕生是自然的事,為什麼養育會那麼辛苦?又或許他的作息不是與自然對立,而是與勞動市場的作息對立,跟我身為上班族的身分對立。
可是有一天半夜,泡奶餵奶換尿布,又走過一次標準程序之後,我抱著他癱在沙發上,我低頭看看他,看他睡著了沒,這時看到他對著我笑,因為眼神的交會,我感受到,他好像知道我是誰,我為他做了這些,他覺得很開心,阿讓傳達了這些訊息給我。雖然半夜中斷睡眠造成的肉體疲累依然使我感到痛苦萬分,但我漸漸覺得我與阿讓並不是任何形式的對立,對他來說,我原先消融在他的環境中,而我對他的認識,僅止於生物性的解釋(是不是餓了?會不會冷?尿布是不是濕了?)現在因為眼神的接觸,我知道我們之間存在一種關係,只是彼此還不太認識,對自己的新身分也有些陌生。
又過了一段時日,我跟家慧有了比較固定的哄睡步驟。洗完澡換上新尿布又喝了奶,如果阿讓想睡覺了,他會開始哭鬧,吸著奶嘴發出生氣的吚喲!吚喲!吚喲!(我曾經試著切他反拍,發覺不太容易)這時就要把阿讓抱起來搖搖搖晃晃晃,等他睡著之後,下一個步驟是「超!冒險放!」進他的小床,不過或許是因為那時冬天氣溫很低,他覺得被子冷冷的,通常一下就醒了,繼續醒來哭哭哭,我得再抱起來被打回第一關,後來家慧拿加熱毯先把他的小床加熱,才有機會通過這一關。
可是為了等他熟睡,要長時間抱著他採站姿或坐姿都很累人,我發展出抱著他側躺的姿勢,讓他枕在我的手臂上側躺著靠向我的胸口(如果我是棒球投手,隔天的比賽就廢了),我的另一隻手可以拍拍他的屁屁,等他慢慢睡著,再把他抱回自己的小床。但是育兒書上說同床睡有危險,照顧者可能翻身壓住嬰孩或是照顧者的棉被蓋住嬰孩,所以我必須警覺不能睡著(或是有人來對我使出整整石化),這時候我都會想到所羅門王以智慧斷案的故事,不過是想到那個壓死自己嬰孩的婦人,她失去了孩子,可是大家只會說所羅門王好棒棒,而這位婦人因為偷換了隔壁婦人的嬰孩,做了這樣的事,最後沒有得到一點點的同情與安慰。
後來阿讓漸漸習慣要跟我們睡在一起(明明在月子中心你前後左右同梯都自己睡自己的小床啊!),所以那個可愛的小床前幾個月沒睡到幾次,「超!冒險放!」總是失敗,過不了三秒就會啟動他的哭哭開關。後來我們拿到一個小睡袋,可以避免小小孩踢被子或是不小心被蓋住口鼻,我們把小睡袋放在大床的中間,一樣怕壓到阿讓,家慧得靠著冷冰冰的牆壁,而我則是靠向床沿像是睡在斷崖邊。回想起去年五月左右阿讓還沒出生,我跟家慧在婦幼用品展買了床墊,業務推薦說要買加大尺寸的,小孩睡在中間剛好,當時我們覺得這只是業務的話術,小孩去睡自己的小床啦!而且我們還在租房子,房東提供的床架都是一般尺寸,雖然當時被說動買了queen size,後來又打電話回去改回一般尺寸,直到阿讓出生之後,才知道床墊業務真的是過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