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記得那個總愛戴著棒球帽上學的男生。他的書包掛滿MLB各隊徽章,走起路來叮叮噹噹,像支移動的棒球打擊樂團。
「喏。」我把海報推到他面前。那是我照球員卡描繪出的鈴木一朗,揮棒打擊瞬間流暢有力,我畫得超用心,畢竟是偶像。
他端詳海報的時間比我預期的久,久到我忍不住偷偷估算他的睫毛到底有多長。
「原來如此,」他突然捲起海報輕敲我的頭,語氣聽不出是佩服還是吃味:「其實我的主題也是棒球…都是妳做太好,害我被大家恥笑。」
我狐疑地從他抽屜拉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海報正中央貼著棒球與球棒,旁邊用紅筆標註「擊球角度θ=35°」「初速V₀=45m/s」。
「哈哈哈你這是物理考題插圖嗎我笑死!」我笑到整張課桌都在晃動。
隔天早上,他照例用食指點我肩膀:
「欸妳不是說妳對MLB也很懂,那我問妳,昨天有看到XX上場嗎?」
「誰啦!不知道啦,可能有吧」我頭也沒抬,忙著在課本空白處畫養樂多隊吉祥物燕九郎,結果被他這麼一戳,手一滑,燕九郎臉上添了條滑稽的貓鬚。
「哈哈北七哦,XX早就過世了啦!」他笑得前仰後合,膝蓋撞上桌角。
我還來不及翻白眼,書包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拿出來一看,是後方女同學傳來的簡訊:「欸,聽說他暗戀妳❤️」
我差點把手機摔出去。
抬頭正好對上跑到教室後面空氣練投的他,他正比劃著投球動作,陽光把他上身T恤的NY字母照得發亮,轉身時衣擺掀起,露出半截曬成小麥色的腰線。
怎麼可能?這傢伙?
放學的公車站竟然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盯著他在柏油路上的長長影子,緊抓書包背帶,指甲掐進掌心。因為我真的沒感受到任何曖昧訊號,為了打破這不實傳言,我決定親自確認。
我猛然轉身逼近,想看清他的眼神。就算矮了他半個頭,我仍能清楚看見他額頭上因為帽沿壓出的淺紅痕跡。
「妳,妳幹嘛?」
我就這樣以超近距離與他互相對視,他的睫毛真的很長,在眼皮上投下細碎陰影。五秒、十秒、十五秒……
他整張臉突然漲紅,像被秋日夕陽點燃的楓葉。下一秒他猛地摘下自己的棒球帽扣到我頭上,轉身拔腿狂奔。我呆在原地,只聽見他書包上的徽章,隨著他逃跑的腳步凌亂地叮叮噹噹,像是倉促退場的打擊樂。
回到家,我對著鏡子掀起瀏海。額頭上果然也有帽沿壓出的紅痕,像道羞恥的印記。
原來如此啊。
他逃跑,是因為我瞪人的樣子太猙獰;因為我的雀斑比他書包上的徽章還要多;因為我根本不是漫畫裡會收到告白信的女主角。
我把養樂多燕子的應援毛巾蒙在臉上。布料吸走眼淚時,腦中突然浮現他逃之夭夭的背影──
他那天穿的洋基隊T恤,後腰竟然沒塞好,露出的下襬宛如燕九郎的尾巴。
今年二月,是在送別燕九郎操偶師的情況下寫了這篇。可愛的外表,大叔的靈魂,自由奔放的毒舌派。原來只要做自己,不用當乖寶寶,也能被眾人深深喜愛著。
下次同學會時,我應該會問那位男同學對燕九郎操偶師離世的看法。本質球迷大概會給出精闢的分析吧。
つば九郎、ありがとう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