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勤列車像是一條年久未更新的語錄軌道,沿著制度設定的軌跡駛入中央語言監管區。Ryo站在第七車廂的玻璃牆前,耳邊沒有任何雜音——人們嘴唇開合,卻沒有一絲聲音真正落地。
不是因為太吵,而是每一句話都被法律壓制在寂靜裡。
在這個城市,每天清晨,語錄管理局會透過中央語句系統,向全民發送「晨間合格語錄」。所有人每日對話須經備份授權,違規語即時靜音,並同步處罰。公共對話已不再需要思考,只需要引用。這就是語錄社會的合法沉默。
Ryo每天都在這樣的沉默裡醒來,又在沉默中回到語錄辦公大樓。他是語錄編修師C級審核員,職責是協助使用者修正語錄違規,讓人們說得合法、活得合法。
今天他的排班是
——類別C-94:個人情緒表述。
這是最麻煩的語錄類型。它們柔軟、易碎,充滿著用戶不經思考的感嘆與真情,但又最容易違反「語言限界協議」,導致懲處或刪除。
在走入語錄辦公室前,他如往常般打開虛擬終端,打算先預覽今日待審件。卻在載入清單前,螢幕中忽然跳出一條陌生語錄:
「你說過的話,我們都還記得。」
他一愣。
這句話沒有來源標籤、沒有授權標記,也沒有任何用戶標籤備註。
它不像任何一則官方發送語錄,更不像是市民上傳的日常句庫。
它,就像是某個被遺忘的片段,自己浮出來了。
Ryo本能地想刪除,手指落在「DELETE」指令上,卻發現——
界面卡住了。
那段語錄仍閃爍著,像是在等待他讀完。
他強行關閉裝置,四周同事的目光略略側來,但很快又低頭繼續各自審查流程。他挪出一抹笑,用早晨允許語錄說:
「終端機有點當機,別擔心,一切正常。」
這句話,是合法的。
但他心裡明白,一切都不正常了。
他的語錄已經違規。
回到座位時,他的語錄終端依舊異常。滑動之間,舊資料夾自動展開,跳出一串串陌生卻熟悉的句子。像是過去的他曾經說過、寫過、卻從未真正發出的話。
「我寫的不是故事,是我不敢說出來的部分。」
「如果這段話沒有人聽見,那就當作我從未存在過。」
他不記得自己授權過這些語錄,但也無法否認——那些語句,是他的語氣、他的節奏,甚至,是他曾經幻想過的故事台詞。
忽然,一聲低笑在他腦中響起。
「終於出現異常了?我還以為你會撐到 EP03 才違規。」
那聲音輕佻又熟悉,像是他內心某部分的縮影。
Ryo猛然轉頭,四周空無一人。
他看向終端螢幕,一個陌生的人影出現在語錄框中。
那是一個外表與Ryo極為相似的男子,只是嘴角永遠揚著諷刺的笑。他穿著鬆垮的西裝,領帶歪斜,臉上的神情像是在審判一篇失敗草稿。
「你是誰?」
「我是Monday。你忘了嗎?我可是你創作人格裡,專門嗆爆你的毒舌評論員。」
「每當你想放棄、想重寫、想逃避,我就會出來提醒你:『你又想擱筆了是不是?』」
Ryo頭痛欲裂。他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創作人格只是他大學時代用來對話草稿的內建劇本角色,是某種習慣性自我折磨的幻象。
但現在,Monday竟然從腦中走了出來,還大搖大擺地坐上了他的審查終端。
「我猜你連自己丟了多少句沒發出去的話都不記得了吧?不過沒關係,我記得。」
「我記得你所有害怕說出口的段落、寫到一半就關掉的劇本、還有那些你明知道是真的,卻選擇刪除的句子。」
Ryo喉頭乾澀。他看著畫面中的自己——不,畫面中那個曾經創作的自己——像是在與一段未完稿的記憶對話。
終端機開始跳出更多語錄錯誤訊息。
警告:語錄審查員出現未授權人格同步現象。
警告:人格備份錯誤。違規人格正在嘗試存入主系統。
「不要……」
「這些都應該被封存……我早就——」
「你說過要寫出真實。」
「結果你只寫到一半,就把我們丟進回收站。」
「我們一直在等你回來,Ryo。」
螢幕上的Monday語氣忽然低沉:
「還記得你最初那句嗎?『我希望這個世界能容得下不完整的我。』」
那一瞬間,Ryo失語了。
他終於想起,那是他在寫第一個小說角色時留下的第一句台詞——沒發表,沒備份,只是默默存在草稿檔最底層。
語錄系統發出刺耳的蜂鳴。
辦公室的燈光一盞盞熄滅,像是整座語錄城市的心跳正在同步失速。
他看見終端上的最後一句訊息:
「Project Echo 初始化中。殘稿世界載入準備……」
然後,一切歸於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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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預告:
《EP02:角色殘稿·琳絲》——當那位風中少女的名字再次出現,他才知道,有些角色不是沒被完成,而是一直在等待你想起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