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債

第五章 夜雪靜落，霜牙平原如白布般鋪展。營火雖炙，抵不過空氣中日漸濃重的寒意。 索爾加獨自巡行於霜狼營地邊界，手握烙焰斧，腳步沉穩。銀白的雪地映出他的影子，被北風一層層吹淡。 他來到一處崖口，那是十五年前他與伊薩琳曾共談之地。那夜月光亦如今日，銀白無聲。指尖觸及雪地，他彷彿感受到她最後留下的體溫。 ─── 「若有一日，我成為夜色中無聲之影，你會記得我嗎？」 「我會記得妳的嚮往。」他低聲回道，「妳是想成為光的鶚，還是守夜的影？」 「我只想──在夜與光之間，為自己留下選擇的勇氣。」 那日，兩人並肩立於月下，高舉雙手於胸前，以族語吟誦：「影不背誓，光不離盟。雙鶚同心，不問敵我。」 那是霜鶚族最古老的「雙鶚誓言」，僅於至愛與至信者間所立。誓言一旦說出，便是終生守信。 ─── 索爾加低聲復誦：「影不背誓……光不離盟……」語畢，一縷白霧自口中升起，融於空氣。 「妳還在我心裡，伊薩琳。」他仰望星野，低吟鶚語祝禱： > 「夜影綿延，不問生死； 鶚羽不落，魂歸誓光； 若我仍在，則影不滅。」 此刻風聲驟轉，他忽感周圍溫度微降，雪未飄落，卻有一種無形壓力籠罩四方。 ─── 主帳之中，哈爾格將一封鶚羽書信展於祭壇火前。信封由黑羽與影蠟封印，僅霜鶚族所用。 「幾刻前，一名夜信者將此物遞至崖後，未露面，也未留名，只說──影之誓，尚未毀。」 他語畢，帳外風火忽明忽滅，一瞬有若遠處傳來夜鶚低鳴。 哈爾格將封蠟揭開，抽出信紙，一段熟悉的筆跡躍然紙上。 > 「十五年前，我以一己之心違背了兩族之誓， 於光中亡，於影中埋。 若此戰將至，請允我族再次佇於霜牙之側。 雖不願再見舊影，但願為嚎聲赴死。 ——霜鶚公主，伊薩琳」 帳中靜寂，只有火聲微鳴。 凱雅輕聲開口：「所以……她，從未背叛？」 烈恩皺眉：「那我們……是不是錯怪了整整十五年？」 「錯與否不在文字，而在選擇。」哈爾格語氣沉緩，「當我們選擇拒絕影子的同時，也斬斷了通往真相的路。」 「現在，他們試圖回來。」 「但我們是否──還能迎他們歸來？」 ─── 索爾加未發一語，只在夜帳外站立。風雪間，他忽見三根黑羽插於營帳柱旁，羽尖微震。 那是霜鶚族的信號──暗月裂符。 代表：未現身、不表忠、不言語，但仍守盟誓。 這是只有霜鶚族影衛才會遺留的標誌。有人來過，無聲，無影，僅留痕。 營地外圍，雪地上竟無任何足跡。 ─── 回帳時，凱雅迎面而來。 「你什麼都不說，是不是因為你早就知道？」她冷聲質問，眼神中不再只有疑問，而是壓抑多年的怒火與困惑。 索爾加停下腳步，抬頭看她，沉聲回應：「妳認為如果我知道，她還會死在雪中？」 凱雅咬緊牙關，拳頭緊握：「我不懂！你說你背負族誓、背負命運，但我們呢？我呢？十五年來，我為什麼必須背著錯誤的憎恨活著？！」 「我不只是妳的戰友，也不是妳的指揮官。」索爾加聲音低了下來，「我只是……也曾選錯了方向的人。」 「那她呢？她的死只是你錯方向的代價？」凱雅的聲音顫抖，「你為她沉默，為族人堅強，可有一刻，真正想過我們也想守護你？」 索爾加一時間無法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最終，凱雅低下頭，聲音沙啞：「你總是把所有罪都背在自己身上，卻從沒想過，你的沉默，會把我們一起推進黑夜。」 他低聲應道：「我從不恨影子，因為真正讓我恨的，是那道光太強，逼她躲進夜裡。」 ─── 營火將滅，索爾加坐於斧旁低語： 「她曾為我選擇死亡，我是否也該──為她活一次。」 他仰望星空，夜風中，有一道黑影自雪地掠過，不留腳印，只留一縷夜鶚羽飄落。 那不是警告，也不是邀請，而是──「妳，未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