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阿布里。醒來時,他變成了孔孤立。
牆壁裂縫像眼睛,默默看著他墜落。風扇嘎吱作響,像人生最末的一聲呻吟。他的手——乾癟、僵硬;腳——發軟、腫脹;心還在跳,但跳得不像為了活,更像是在說:「你還沒死,還不能死。」
他曾是天才,是那些燈火通明的實驗室裡最明亮的光。他設計過一座腦機意識橋樑,跨越死亡與永恆的界線。他以為,只要科學夠深、理性夠冷,他就能主宰一切。那一夜,橋樑啟動了。他卻沒有穿越成神,而是墜落成鬼。
意識被吸入一個陌生又沉重的肉體,一具被社會遺棄、被愛遺忘、甚至被自己遺忘的軀殼。
他——成了孔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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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孤立,這個名字從沒在任何學術期刊、報紙、甚至戶政資料中被人記住。他活得像一張褪色的廣告單,被風吹得打轉,最後黏在牆角。
他的日子,就是「活著」的反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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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里站在天橋邊,那是個凌晨四點,雨剛停,城市像剛哭完的孩子。他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想像自己躺在其中一輛輪胎底下,那樣乾脆,那樣徹底。
但就在他準備鬆開手時,他看見對街,有個孩子。小小的,穿著舊制服,懷裡抱著一本書——那是他以前寫的那本書。
孩子站在便利商店門口的燈下,一頁頁慢慢翻著,嘴唇無聲地動著。他在閱讀。他在學習。
那孩子的眼神,乾淨、安靜,就像當初阿布里發明意識橋樑時心中的願景——那個想要「理解人類」的願望。
他後退一步,哭了。不是因為想活下去,而是因為有人願意,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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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他開始記錄自己。
每天撿紙板、撿瓶子、撿碎飯。他偷聽人們的對話,默背捷運站的廣播詞,觀察便利商店凌晨補貨的節奏。他的筆記本破爛、字體潦草,但裡頭每一頁都像剝開了城市的心臟,寫著它的疼。
「今天撿到一個快壞掉的收音機,它的聲音時有時無,就像我現在的意識。」
「有個小孩把多的便當留在長椅上,他沒說話,但我聽見他的溫柔。」
「有個老太太給我一塊地瓜,她說:‘你笑起來很像我兒子。’我沒笑,我只是沒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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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下雨,他窩在橋洞裡,一隻貓鑽進他懷裡。他分了一口他撿來的麵包給貓。那瞬間他想起以前,他曾對助手說:「感情會干擾運算。」
現在他才懂——沒有感情,人就只剩演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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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慢,也過得真。他不再想著回去。他甚至忘了阿布里該是誰。他在某個午後,幫一位跌倒的老人撿起拐杖時,忽然明白:他現在不是在借住這副身體,而是「住進了這個世界」。
從高處墜落後,他學會了「蹲低」,才能真正看見別人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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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夜,他坐在捷運站出口,一名年輕的研究員快步經過。那人西裝筆挺,神情冷峻。像極了過去的自己。
他們對視一眼,那人愣住,像在鏡中看見了被遺忘的靈魂。
阿布里微笑、點頭,沒有說話。他低頭,把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寫下:
「你奪走了我的身體,我卻用你的名字,學會了怎麼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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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一本書在市面上默默發行,叫《意識的重量》。
沒有數據,沒有理論,只有對生活的低語,對人心的筆觸。
它沒有上暢銷榜,但卻在無數人轉角的深夜裡,被默默讀完——然後,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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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頁這樣寫著:
「我們一生都想活成某種偉大,
但最偉大的, 是用一個破碎的身體, 去擁抱另一個破碎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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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場「奪舍」的故事。
這是一次「投胎」——從神的傲慢,轉世為人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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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現在眼眶發熱,就去擁抱你身邊那個沉默的人吧。
他們可能也正努力活著,等你,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