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幻獸
三天後,台中捷運北屯總站。
清晨六點十五分,空氣濕潤,站體內人流稀少。只有站務人員、清潔工與幾位早起的通勤者。列車預計六點二十三分進站,但在六點十九分時——
整個月台燈光突然熄滅。
然後,響起一聲如玻璃碎裂般的尖銳嘶鳴。
在第二月台末端,一道肉眼可見的黑色裂縫緩緩張開,像是被某種外力硬生生撕開的空間傷口。
從裂縫中爬出的,並非人。
那是一頭四肢扭曲、身軀如蟲般節節分裂的東西,表皮浮現著金屬般的反光,眼窩空洞,嘴部裂到耳際,尖牙密佈。
幻獸,首次在平地現身——但並非首次出現。
兩小時後,新聞尚未發布,捷運被緊急封鎖,現場進入「災變機密管控程序」,由雲氏企業旗下「星選特勤組」接手。
事實上,這樣的事件已非首次發生。自兩年前出現台灣的第一道裂縫之後,雲氏企業便與台灣政府簽署秘密協議,成立「裂隙清掃計畫」。每當幻獸於人類世界出現,便由其特勤人員秘密處理,確保消息不外洩,維持社會秩序。
只不過,這次——出現的位置太過明顯、時間太過突兀,且裂縫開啟的規模也遠超過以往,才讓應對流程出現短暫遲滯。
當局與雲氏企業一同啟動最高等級封鎖措施,現場監視器資料被同步竄改、現場目擊者進行必要的記憶處理與賠償安排,而所有通訊訊號也在數分鐘內被人工干擾中斷。
這場災變,將被定義為「地下管線氣爆」事件,而真正的事實,將再次被封藏於真實的暗影之下。
此時的葉玗空,正準備進行一場「模擬訓練任務」,訓練地點——北屯捷運站外圍封鎖區。
他被安排做為「現場支援觀察者」,與其他幾名初選通過者共同參與,預期為純觀察性任務。
「任務開始時間:13:30。」
他看了看手中的簡訊,沒說什麼,只是深吸一口氣,提著配發的救援包背起背心。
◇
13:15,現場人員集合。
葉玗空發現,這次並不只有觀察者,還有少數幾位「高級測試者」穿著實戰裝備進入月台下層。
其中一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站得筆直,臉龐冷峻,目光筆直地看著前方,就算手中只是拿著一把訓練用的短劍,仍給人一種壓倒性的壓迫感。
那是王凱逢。
雖然他們未曾見面,但葉玗空直覺這個人「不是一般人」。
但他來不及細想,因為就在那一刻——
裂縫再次擴張。
牆體瞬間像是被火燒般熔化,空氣中出現異常氣旋,兩名觀察者當場被吸入氣流,撞上鋼架昏迷。
防爆門未關閉,一頭幻獸撲出——
眾人尚未準備妥當,那幻獸已衝向最靠近出口的工作人員。
那一瞬間,葉玗空屏住了呼吸。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見幻獸。
和那些訓練影片裡模糊的影像、模擬圖截然不同——這頭怪物的存在是如此具體,彷彿每一道肌肉與骨骼都在釋放出活著的惡意。
它的四肢以不對稱的角度生長,皮膚像硬化後的焦炭,眼窩深陷,牙齒扭曲暴露,身上流動著淡藍色光紋,那不是血,而是能量。
恐懼,在他腦中像浪潮一樣炸開。
他甚至來不及害怕——
因為牠已經開始撲向人。
葉玗空本能衝了上去。
沒有武器,沒有裝備,只有一支急救用的伸縮鐵棒。
他沒有猶豫,直接從側面撞向幻獸,力道雖小,卻成功讓那怪物偏了一步,工作人員得以滾開避開撕咬。
幻獸扭頭,朝他低吼。
那一刻,他看到牠喉嚨裡閃動著淡藍色的光——那不是生物的器官,那是能量異常的結晶體。
他腦中閃過什麼,但來不及思考。
幻獸撲來的那一刻,他只能舉起雙手。
——然後,一隻手臂橫擋在他前方。
是王凱逢。
「你瘋了嗎?」
話音落下的同時,王凱逢手中的短劍滑出一圈亮光,以近乎藝術般的動作斜斬而下,準確命中幻獸頸側。
那怪物痛吼著撤退幾步,轉而衝進月台深處。
王凱逢收劍轉身,看了葉玗空一眼。
「你是哪一組的?」
葉玗空剛想回答,耳機裡傳來指揮官聲音:
「A08異常反應記錄中,請就地待命,觀察結果將回傳至雲氏中心……」
「A08……」
王凱逢低聲唸著他的編號,眼神微變。
他記住了這個人。
◇
幻獸消失在月台深處,現場一片混亂。
一名觀察者手臂骨折躺在牆角,另一人因被甩擊昏迷不醒。指揮官聲音在無線耳機裡急促響起:
「B組支援人員已出發,請現場人員立刻整理傷員、分區穩固防線。」
王凱逢扶起傷員,動作果決,語氣冷靜。
葉玗空則蹲下替另一位流血的女孩做初步止血處理,他的手並不發抖,但心跳已經提速——不是興奮,而是某種壓抑的預感。
他感覺到了「不是自己的東西」正在月台更深的地方蠢動。
那不是單一幻獸,而是更深的——裂縫核心正在逐漸擴張。
數分鐘後,支援人員抵達,王凱逢主動帶小隊深入地層。
葉玗空原本應該跟隨撤離,但他遲疑了幾秒。
他並不想當逃兵。
但也沒想過要當英雄。
腳步剛往前踏一步,身後傳來一道略顯沙啞的聲音:
「你還好吧?」
他轉頭。
是一名穿著作戰外衣、手持戰術平板的女性,頭髮紮起,高挑冷靜,語氣不重卻讓人無法忽視。
白彩苓。
「我看到你剛才救了人。」她看著他,目光沉靜,「那不是你應該做的,至少不是我們這一組的工作。」
「我沒想太多。」他語氣平淡,「只是剛好站在那裡。」
白彩苓點點頭,沒有追問什麼。她轉頭看向警戒區深處:「你會留下來嗎?」
他沒回答。
她也沒有等答案,轉身離開前留下最後一句話:
「如果你是猶豫的那種人,這裡或許真的不適合你。」
語氣沒有嘲諷,也沒有輕視,就像陳述事實。
◇
傍晚五點,任務正式結束。
葉玗空坐在支部休息區,右手仍微微發麻。他低頭看著掌心,仿佛能感覺到那股來自裂縫中的「壓力」還在他體內迴盪。
身旁是一張寫有他代號的報告書副本:
【A08】個案備註:臨場反應優異。具獨立行動意識、現場支援處置判斷精準。
警告:生理數據顯示長期壓力抑制、自我懷疑反應強烈,建議持續心理評估。
他合上報告,眼神平靜。
這一夜,他夢見自己站在月台深處。
黑霧如潮湧動,一頭巨大的幻獸蹲伏在裂縫之下,臉孔模糊,身上纏繞著人類的聲音與哭喊。牠張嘴,聲音低低地對他說——
『你會死,你知道的。』
◇
凌晨兩點半,雲氏企業台北支部宿舍區。
葉玗空坐在寢室窗邊,窗外無風無雨,卻靜得異常。桌上還擺著晚餐沒動過的飯盒。他沒胃口,也沒睡意。
他想起白彩苓下午說的那句話——
「如果你是猶豫的那種人,這裡或許真的不適合你。」
她沒有惡意,那語氣甚至是平靜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句話像根細刺一樣,卡在他胸口。
他不是害怕幻獸。
而是害怕面對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想成為英雄」的事實。
◇
早上六點,訓練場集合。
今日課表是團隊模擬合作戰術演練,主講人是王凱逢。
他站在場邊講解戰術時語氣沉穩,邏輯清晰。即使並不多話,但那種自然散發出的可靠感,讓他成為在場所有人不自覺注視的重心。
「你們不是士兵。」他開門見山地說,「這不是軍隊。這是災變中的自選者行列。」
「沒有人會逼你們戰鬥。但如果你留下,你就得相信你能救人。」
「如果你不能救人,那就不要成為負擔。」
葉玗空站在隊伍最後一排,他沒說話。
他能感受到王凱逢與自己完全不同——那種天生的無畏、單純的正直、以及毫不懷疑自己選擇的力量。
而他沒有。
他太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了。
不是正義之士,不是絕望孤狼,更不是什麼拯救者。
他只是個——怕死的普通人。
結訓後,楊曉穹主動靠過來,笑嘻嘻地遞了一罐冷飲。
「你表現不錯欸,動作比我還快,那天如果不是你,我左腳大概就廢了。」
他接過飲料,點了點頭:「還好。」
「你是不是都不會緊張啊?看你一直都超冷靜。」
他頓了一下。
「會。只是我不想被看出來。」
楊曉穹一怔,然後低聲笑了出來。
「這樣啊……你還挺誠實的。」
她拍了拍他的肩:「你如果要走的話……可以告訴我,我會想跟你道別的。」
◇
三天後,星落選拔結束。
在最後一天的誓約儀式上,只有十九人留下。
葉玗空不是其中之一。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只是退還了識別證,簽下離隊同意書,然後一個人離開了支部。
離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張冷硬的金屬門扉,心裡浮現出一句話:
「我是個凡人,我不能跟那些不怕死的人一起走下去。」
台北市區。
他重新回到熟悉的租屋處,繼續兼職搬運、裝修、倉儲支援的工作。繼續夜跑、簡餐、便利商店的日子。偶爾會經過某條街,想到那天白彩苓站在鐵網後看著他離開的眼神。
不失望,也不挽留。那只是一種確認:你不是我們的人。
但這種日子——只持續了兩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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