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瑄醒來時,客廳裡仍亮著那盞昏黃的小燈。
她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棉被,掌心摸到一片微暖的布料,像剛離開人體溫的餘溫。鼻間是淡淡的桂花味,窗還半掩著,風輕輕拂過她額際。
她轉頭,果然看見他了。
陸知遠坐在地板與沙發之間,靠著茶几,頭輕輕歪著,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僅僅閉眼養神。他的指節握著一張面紙,像是剛替她擦完汗。
江喉嚨發乾,聲音低得像貓叫了一聲:「口好渴……」
陸知遠立刻睜開眼。他顯然沒睡熟,神經整夜繃著,瞬間就回到現實。他站起身,什麼都沒說,只是走進廚房,倒了杯水過來,小心扶她起身。
她靠在他胸口,喝了一半。
「你一直在這裡?」她問,聲音沙啞。
「嗯。」他沒多說什麼,只替她擦了擦嘴角水漬,動作輕得像不敢驚醒什麼。
江盯著他,鼻尖一熱。
「她……走了很多年了。我以為我早就不會再夢到她了。」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要被風吹散。
陸知遠沒有說話,只是將她額前濕透的髮絲撥開,指尖有一瞬的顫抖。然後,他靜靜坐下,像是等她自己說出來。
「我知道了。」她低聲說,「我知道為什麼你看不到了。」
她的手,無聲握緊了那條薄被。她想起過去無數個夜裡,她躲在床底下,蜷成一團,不敢發出聲音;想起那女孩那張蒼白的臉,站在屋角,一動不動。
「那是我。」她終於說出口,「那個女孩,是我小時候的樣子。」
這句話像是某種封印解開的鑰匙。
她的聲音平靜得異常,甚至有種近乎冷靜的疏離感:「我奶奶是家裡唯一對我好的人。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她大概是受不了吧,畢竟我爸……」她頓了頓,眼神飄遠,「只要不順心,他就喝酒、發脾氣、打人。」
她苦笑一聲,「很多次,我都被打進醫院,但他都說我是調皮摔傷的。像他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個麻煩人物,所以也沒有其他的大人想要幫助我。」她聲音一頓,「只有奶奶知道。他會在夜裡進來,幫我擦藥,流著眼淚說:『趕快長大,像妳媽一樣離開這裡。』然後抱著我哭好久。」
她停了一下,眼睛已紅。陸之遠心疼地想要她別說了,但她知道這次一定要勇敢面對了,她接著說:「有一次,他喝醉了,拿椅子砸我,我沒叫,因為早就習慣了……可是他情緒沒出完,又去工具箱拿鐵鎚,說要打斷我的手。」
「奶奶擋在我前面,她說:『你瘋了嗎?你清醒點好不好!她是你的孩子,她以後還要握筆寫字,要學畫畫……』」
「然後……鐵鎚就落下來了。」
客廳的燈很暗,只有風和桂花的味道還在。
陸知遠沒有說話,但他心疼的要死掉了,他坐近她,緊緊握住她的手,那個保護慾太明顯。而江的手是冰的,但她沒再發抖了。
他低聲說:「妳不是一個人。」
江靠在他胸口,聽見他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像某種節奏穩定的承諾。
她很久沒有這麼安靜地被擁抱了。從小到大,她學會了堅強,也學會了沉默,但在這個夜晚,在這道熟悉又陌生的光裡,她感覺自己不再孤單。
窗外天色將明,微弱的光線落在牆上,那個過去一直躲在角落的小女孩,好像,也不再那麼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