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燈還微微閃著,江予瑄把空便當盒丟進垃圾桶,又抓來一塊抹布擦桌子。
陸知遠還坐在沙發上,眼神淡淡的,像剛才那些關於「看到鬼」的話不過是一場隨口的夢話。
「你到底看不看的到啦,陸知遠。」她突然抬頭,一臉不耐煩地問。
陸知遠還坐在沙發上,雙手交疊。
「我說了……我沒看到。」他語氣很輕,卻一字一句清楚,「這裡沒有小女孩。」
江予瑄的手一頓,隨即冷笑了一聲:「那你剛剛是在演哪齣?」
他沒看她,只是繼續說:「但我知道,這裡有其他東西。」
「哇靠,你還真的編故事編上癮欸。」她把擦布拍回桌面上,笑得半真半假,「好啦好啦,你繼續作夢啦,靈異少年。留下來洗洗睡啦,豬頭。」
她語氣嘻嘻哈哈地說,轉身去廚房倒杯水。
陸知遠沒有回應,房間陷入短暫的沉默,只聽得見水聲從水龍頭滴答滴答地落下。
江予瑄背對著他,低聲嘀咕:「還說什麼靈異體質、什麼封眼……講得跟真的一樣。」
她喝了一口水,喉嚨卻像卡了什麼東西一樣,有股難受吞不下去。
那個小女孩——她沒打算讓陸知遠知道的。那個總是在夜裡出現,穿著泛白洋裝、眼神哀傷的小女孩。她從來沒對任何人提起過。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怎麼說。
那不是什麼恐怖的鬼故事,那是……
她心裡一緊,卻沒能給出一個明確的句子來解釋那是什麼。
陸知遠站起身,沒發出太多聲音。他往浴室的方向走去,經過她身旁時輕聲說了一句:「我不是說謊。」
她沒回頭,手裡的水杯有一點晃。
「只是……」
「我去洗澡啦。」她語氣恢復輕鬆,甚至帶點不屑,「明天我起床不要看到你還在。」
浴室門輕輕關上,熱水聲響起。
隔天早晨,江予瑄睜開眼,發現客廳沙發已經沒了陸知遠的身影,只有整齊疊好的被子。她心中微微失落,但這種感覺卻又讓她有些困惑,自己這麼在意他做啥?她揉了揉眼睛,準備刷牙時,門口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予瑄,早啊,們怎麼沒鎖上啊。」阿婆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笑容,眼裡卻似乎藏著什麼秘密。
江予瑄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阿婆,早,怎麼那麼早就來了?」
「呵,早起的人有福氣,」阿婆笑得很溫暖,隨後眼神一轉,似乎有些不經意地說:「昨天晚上我看到那個男孩子了,你跟他交往是不是太快了些?別急著把男朋友帶回來啊,帶回家這種事,也得慎重點啊。。」
江予瑄忍不住一愣,臉頰微微泛紅:「阿婆,哪有這回事。」
「哼,我看得出來,別不承認嘛,這可是我當年看過很多次的情景。”阿婆的語氣有些調侃,隨後像是發現自己說過了多餘的話,話鋒一轉:「不過,你那男朋友倒是個老實人,還不錯,阿婆看人很準的。」
江予瑄看著阿婆的笑容,予瑄笑笑,卻突然一頓:「阿婆……我小時候,是不是有看過妳啊?」她小心地問道。
阿婆的笑容變淡了又恢復如常:「老人家都長差不多吧。」
「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些事情好像很熟悉?」江予瑄的聲音有些低,卻清晰地感覺到心頭那股莫名的波動。
阿婆的眼神一瞬間閃過一絲憂慮,然後她搖了搖頭:「這些事,還是不要想太多了,記住,予瑄,你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有些人並不需要再記得。」
「是我忘了嗎?」她低聲說,指尖抓緊了衣角,「是不是我……忘了什麼?」
空氣忽然凝滯了片刻。
然後,她看見了——
那個小女孩,又一次出現在屋裡。
這次,她不再是那個穿著乾淨白裙的孩子。
她的衣服破破爛爛,皮膚上全是瘀青與抓痕,臉頰腫脹,眼淚一滴滴落下,轉瞬間染成了鮮紅的血。
江予瑄整個人僵住,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她想喊,卻發不出聲音。那張滿是淚痕的臉,那雙熟悉又痛苦的眼睛——
她終於記起來了。
那不是別人。
那就是她自己。
七歲時的她,被酒醉的父親毆打,躲在床底下,渾身顫抖,滿身是傷——
還有奶奶。為了護著她,被那個男人一拳一拳打倒。
「奶奶……」她喃喃地喊,眼淚突然失控而出。
「奶奶是我………奶奶……」
她瘋狂地搖頭,崩潰地尖叫起來:「我不要記起來!我不要想起來!」
她抓起身旁的椅子,狠狠地摔向牆邊,書架傾倒,玻璃杯碎裂。她像一頭困獸,在回憶的洪水中掙扎。
阿婆站在原地,眼中滿是悲傷,卻沒有靠近。
「對不起……」江予瑄哭到幾近虛脫,「奶奶……我忘了妳……我居然把妳忘了……」
她像個孩子一樣抱著自己,渾身發抖。
她看著那個小女孩,覺得十分諷刺,白白淨淨的小女孩她認不得,看到滿身是傷,破爛不堪的自己才能記起來。
江予瑄的尖叫聲劃破空氣,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顆顆落在地板上。她抱著頭,整個人縮在牆角,瘋狂地搖頭:「走開!都走開!……夠了……夠了……我不要記得……」
客廳的燈瘋狂閃爍,空氣像是被扯開了一道裂縫,那個小女孩靜靜站在原地,眼裡滾落血淚,嘴巴微張,卻發不出聲音。
「我不是她……我早就不是她了……」江予瑄幾乎用盡最後的力氣喊完這句,然後身體猛然一歪,整個人重重倒下。
「江予瑄!」陸知遠衝上前,半跪在她身旁,緊緊將她抱住。她的身體冰冷顫抖,像是一隻被丟進暴風雪裡的小獸。
「我在這裡……妳聽得見嗎?」他的聲音低低的,手緊緊抱著她,額頭輕輕抵著她的,「別怕,我不會讓妳一個人。」
他的手指輕輕抹去她臉上的眼淚,卻止不住她昏迷前仍不自覺顫抖的身體。他從沒想過,這個總是口氣犀利、神經大條的女生,竟背著這樣沉重又破碎的過去。
「我說過,你家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那個阿婆……是你奶奶的魂。」
「她……一直在這裡,守著你。」
阿婆的眼神柔和,像風,像光。
「我只是……不放心妳啊,予瑄。」阿婆想要上前抱她的孫女卻又猶豫的退了幾步,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