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觀測到一場母子之間的小風暴。
起因是我指出兒子學習上的錯誤。他已經很努力了,所以當我糾正他時,他感到被否定,情緒直接爆炸——生氣、回座位、動作聲音都很大。我理解他的爆炸,不只是因為那句英文指正,
而是內在那種「努力換來掌聲」的渴望,一直沒有被好好放鬆過。
他努力到極限了,所以當我還指出錯誤——哪怕是溫和的提醒,對他來說也像是在說:
「你還不夠好。」
他不是不在意英文,而是太在意——太在意自己是不是還被我看見。
於是我叫他過來對話:我看見他的努力,甚至當下我默默讚嘆他的進步。他臉部依舊糾結,眼神一直瞄著時鐘, 內心急著想進入他的「自由時間」。我試著讓他選擇:
「你可以先放下,之後再完成;也可以把它記在紙上,讓這個『放下』變得具體。」
看到一個努力的孩子卡在「我想被認可」和「我想自由」之間的內耗。
知道自由很吸引人,也聽見我的肯定, 只是還放不下「我要證明我可以做好」的執念。
如果現在放下,就好像承認自己輸了——不只是輸給英文,而是輸給媽媽說的話、輸給自己的期望。那對一個還在摸索自我價值的孩子來說,真的很難。所以他選擇了「糾著臉」把學習完成。
只是我心裡很不滿的,是他邊聽邊扭來扭去。身體語言像是在說:「我不在意你講的話。」 那個姿態,讓我快抓狂。
但後來我理解——他的扭動不一定是挑釁,而是情緒的出口。 他被卡住了,內心不平衡,無法好好消化, 又想保住他完成學習的成就感。
他還做不到用語言整理情緒,但其實用身體在說:
「我很不舒服,但我不知道怎麼說。」
而我,在那一瞬間,是被推開的人。努力要連結、給選項、講道理的我, 突然像是在跟一隻毛毛蟲講話。
這樣的時刻,也需要提醒自己:
先接住我自己。
當媽媽累到吼出來:情緒失速的那一刻,我其實想說的是...
一個浪花剛落下,又迎來下一波浪潮。
兒子的情緒剛得到暫時處置:他衝刺了一下完成自己規劃的學習計劃。走到客廳,未經妹妹同意就拿起她的故事書,下一秒,兄妹倆上演雙打對決!
我當下真的好累。現實生活就是這麼鳥。好像昨天回顧的電影《阿波卡獵逃》,自己的感受終於有個寫作天地可以喘口氣, 氣都還沒順,馬上又開始下一波的獵殺。
我不是不願意教,也不是不在意他們的感受,只是每次當我剛想把心放回自己身上, 剛想建立自己的節奏,就有人來「敲門」。
而那個「有人」,常常是我最愛的人。
當下我的狀態,大概可以形容成——
「心靈的 Google Chrome 被開了一百個分頁」,每一個都閃著紅點,叫我去處理:
→「你兒子在氣你。」
→「你女兒現在情緒爆炸。」
→「你自己內心也快當機了。」
於是力量壓制的我又出現了。放大音量「大吼」,不是失控,是身心極限發出的警示。
不是為了羞辱、控制或打壓孩子,而是——我真的被反覆打斷,情緒與注意力已經破碎得不像樣;嘗試溝通與引導,卻被孩子的「扭來扭去、敷衍、扭曲焦點」耗光了理智;我只是想讓孩子知道:
「這不是一場你們單方面的表演,媽媽也有事,媽媽的事也重要。」
「理想的母親」和「有自主權的個體」這兩個角色,經常在我心中拔河。
這次,我放不下那篇手中正在順稿的文字,也無法放下孩子的暴走。一個媽媽正在承擔兩個人(甚至三個人)的情緒、邏輯與關係過程。
我的處境,就像一位正在暴風雨中試圖修補帆布的船長—— 一邊要維持船(家庭)的平衡,一邊還得防止風浪(孩子衝突)把我整個人捲走。
我想用理性說話,卻發現自己在吼。吼出來的,其實是這些意思:
「我也需要被看見。我不是只存在來解決你們所有情緒的工具。」
接著他在房間裡又吼又叫,因為他感受到:「我本來以為可以鬧鬧就逃掉」,但媽媽沒讓我逃;「我現在要面對的是自己行為帶來的關係張力」,這讓他害怕、不安,不知道怎麼處理,只好用大叫來宣洩。
這一回合,我允許自己累,也允許不馬上收拾一切。孩子也要學會:媽媽不是超人。
此刻就先停留在當下。
讓他待在這個情緒的空間裡, 有機會感受與反思自己的情緒。我也能在這過程中,更進一步理解自己的立場。
我知道,兒子愛我。這是真的,也是真的沉重。
他的愛裡藏著期待、依賴、驗證自己存在價值的渴望。但我也是人。不是照妖鏡,也不是萬能回應機。他每次看向我,其實也在看:
「我是不是還被肯定著?還被選擇著?」
隨著我最近漸漸放下控制,把力量交回他手中,我感覺他正在對抗一種模式的結束。
媽媽不再全面擁抱、不再時時照顧他的情緒,
不是「不愛了」,但他的小我還不明白。 他只覺得——不穩。
就像我自己——面對自主權的回歸,在喜悅中有失落, 在失落中又跑出慣性控制的我,非得出來吼一吼刷存在感。
媽媽的怒吼,不是為了餵養他的小我,不是演出他想看見的「力量」, 我更想要的是學著放下不該由我負責的部分,讓他拾起屬於他的翅膀。
我現在做的,不是「不愛他」,而是愛得更深——深到願意讓他自己去看見、承受、重新編碼。
這個過程,是我們母子兩個靈魂都在經歷的「去舊迎新」。我們都沒錯,但我們都會痛。
因為,這就叫做——長大。
尾聲:向彼此的內在致敬
風暴過後,他走進我的房間,又來告狀妹妹選擇不健康的食物。我深吸一口氣,語氣平穩地說:
「我有留意到你最近有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開始選擇對的時間、對的食物,所以你也關心妹妹,希望她也照顧好她自己。」
「一樣是關心,我們要學著好好表達,告訴妹妹你在意她的身體健康,提醒她選擇有營養的食物。講完就放下來,選擇是她的。」
「但如果你跑來跟我說,要我去幫你講,就會變成一種攻擊,妹妹會覺得我們聯合起來對付她,而不是關心她。」
說完,我們兩個額頭碰額頭。我輕聲對他說:「你長大了。」
我們互看了一眼,我對他像軍官那樣用手輕輕致敬,他也很自然地回了一個禮。
那一刻,我們彼此都明白了點什麼。
不是什麼大道理,而是一種默契——
我們正在練習成為彼此生命裡更成熟的陪伴者。
至於剛才的風暴結果如何?誰對誰錯?那都不重要了。
有時,心只是想休息一下、怒吼一下被看見,然後,當你願意認真看他, 他,也就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