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道磷光都是獨特的署名

2025/05/23 更新2025/05/22 發佈閱讀 9 分鐘

過去託夢、顯靈給現在，歷史的鬼魂滿空飛舞，凝視著宇宙的深處
我們究竟在眺望未來，還是在窺伺過去？
而「現在」被夾在時空的縫隙間，是否已經壓扁走樣，不堪容納主體的位置？
如果現在蕩然無存，主詞被抽空時態，那「我」又該何去何從？

節錄自蔡珠兒〈一夕驚星〉

你看過磷光嗎？又或者你聽過鬼火嗎？

暮夜，在荒野，滿山的草、木、葉掀騰翻覆，偶有冷光四起，鄉人稱之「鬼火」，但這些幽微的鄉野之光實為屍骨產生之磷化氫、聯膦、甲烷，當其與空氣結合便成冷焰，火光時而淡藍，並偶有橘紅。

仁美商標「每一道磷光都是獨特的署名」織布。攝影：吳欣穎

2025年臺南人權月策展主題「每一道磷光都是獨特的署名」取自劉宇昆短篇小說集《摺紙動物園》。「磷光」乃由屍骨產生之氫化物與空氣結合而成，並非靈異。

發生在距今約莫75年前的臺灣白色恐怖時期，距今亦不遙遠，但它們卻常被當作鄉野傳說般流傳，以至於那些「聽說」僅僅建立在某種程度的事實之上，但卻總是離真實很遠，甚至可謂失之毫釐謬以千萬里。

一塊塊孤立的感知在冰冷深沉的宇宙真空中閃耀發光，如同廣闊深海裡的泡沫
跌跌撞撞、千變萬化，融合交會，分崩離析，留下螺旋狀的磷光足跡
當他們向前推進，在看不見的表面升起時

每一道磷光都是獨特的署名
每個人都成為書

劉宇昆《摺紙動物園》〈書的形狀〉

攝影：吳欣穎

２０２４年，臺南市政府文化局推動第一屆臺南人權月，邀請觀眾回到故事裡。曾經在故事發生的當下，人們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爾後又因長時間不被允許討論，使得那些被壓抑，被否認的，變得更加支離破碎。

２０２５年，菲比與Judy、傳凱再次合作策畫「臺南人權月」，三人依各自專長分工。傳凱作為白恐歷史學者，負責學術研究；而近年投入白恐轉譯的Judy，這次負責聲音區的作品定調，以及 audiowalk的統籌與企劃；菲比作為視覺藝術類的獨立策展人，主要負責視覺藝術、整體展陳，與文宣統籌。

收，無法送達的遺書

攝影：吳欣穎

您將在臺南圖書館新總館三樓看見故事經歷者，在生命最後留給世界的寄語。這是幾位臺南政治犯留下的遺書，在將近一甲子的歲月裡，信件被封鎖在沉默的檔案櫃，無法離開也無法送達，直至近年才重見天日。書信者背景各不相同，卻同樣在軍法處，寫下人生最後幾小時的道別。

徐均育〈殺死螞蟻這種小事〉

與那些年無法送達的遺書同場展出的是徐均育〈殺死螞蟻這種小事〉。作品中三位小朋友做著他們年齡可以完成的殺戮，每個人開始的原因不同，但到底卻一致。

假若我們面對殺戮是這般地習以為常，那麼不論是個人或群體，都將持續做著殺死螞蟻的「小」舉動。殺戮一場接著一場，最終達成個人目的。策展團隊特別在作品中，留下一個空位，歡迎觀眾進入空隙，並將加入殺戮？或終止殺戮？的選擇權，留給每位來訪者。

徐均育〈殺死螞蟻這種小事〉攝影：吳欣穎

歡迎您在展場中蹲下、撕下一張、帶回家，然後想想「殺戮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嗎？」。攝影：吳欣穎

聽，臺南校園故事

同樣位於三樓展區，亦有策展團隊從臺南發生過政治案件的校園中，選出其中的１５間學校。透過這些校園案件與故事主人翁的經歷，您將一窺在故事發生的當下，他們所看見的世界，在對應其處境後，選擇用何種方式來寄望一種更理想世界，而最終他們又做出了哪些決定。

這些發生在校園中的白恐案件，大致可識別為下四種類型：左翼的地下組織案件、臺獨案件、清算外省教師經歷的「潛匪案」，以及言論入罪案。

當然，臺南不僅僅只有這１５間學校發生白色恐怖案件，近期，臺南市政府文化局也將出版專書，讓您能更完整地認識臺南校園白色歷史。

攝影：吳欣穎

王胤卓〈碎名書〉

此外，我們邀請到知名設計師，王胤卓帶來全新創作。〈碎名書〉以三段臺南校園白恐案件為基礎，解構、詮釋這段歷史傷痕。本作記錄陳欽生、鄭良鏗、方榮輝這三位教師與學子的命運，作為白色恐怖時期無數受難者的生命縮影。他們原本生活在安逸的校園，曾經完整的生命，卻因出入事件場所，或一時發言，捲入突如其來的政治調查，命運就此被徹底改寫。

《碎名書》以紙本為載體，分為正反雙面，一為受難歷程，另一面則以文字象徵靈魂光輝。觀眾將透過「撕碎」與「重組」，親自體驗歷史傷痕，與記憶拼湊。沿著撕線撕下紙張時，正反將彼此相疊，受難與光輝互為表裡，所有的磨難皆成為無以名狀的《碎名書》。本作亦能將三段故事各別完整撕下，成為一本名符其實的《碎名書》。此外，撕下三位前輩姓名的同時，將消除附於其身的虛假罪名，並藉由一次次的成書過程，為其正名。

王胤卓〈碎名書〉策展團隊將特開觀眾互動時段。攝影：吳欣穎

而在觀眾行過上述新總圖三樓，兩處資訊與情感濃厚的展區後，策展團隊邀請觀眾，暫時讓雙眼稍作休息，轉移感官，從視覺切換到聽覺，聆聽六位風格各異的創作者——王榆鈞曾伯豪楊舒雅張婷亭羅士哲，以及2025客家電視台旗艦劇集《星空下的黑潮島嶼》片尾曲〈神的回信〉客語版ＭＶ，以白色恐怖時期白恐案件為起點，所創作的聲音作品。本區共有六件作品，其中部分為全新創作，部分為已發表舊作，因應人權月邀展，再行改編。

攝影：吳欣穎

走，一回溪北

２０２５年臺南人權月展區分佈於新總圖３樓、６樓。在６樓，邀請觀眾與我們走一回溪北。溪北區，意即過去稱為曾文區、新營區、北門區的三大生活圈。三個生活圈裡，每處鄉鎮都曾是政治案件發生地。

在新營，我們朝著白河、東山的山林走去，這裡曾是許多逃亡者側身藏匿的山林；在曾文，無論在哪個政府統治的年代，都能聽見農民的戰歌，從廣闊的稻田與甘蔗田響起；在北門，海風吹拂著魚塭與鹽田，人們辛勤地勞動，同時也穿梭試圖改造家鄉困境的身影。

本區無論在土地幅員、涉及案件，以及人物關係上都相對龐雜，為此，我們特別邀請插畫家，管巧凌以曾文溪為主視角，畫出她所流經土地的水路圖，以及溪北地區政治案件者逃亡路線。

攝影：Kito

攝影：吳欣穎

書寫公廠《溪北使用說明書》

此外，策展團隊更邀請兩位創作者進行現地創作。書寫公廠《溪北使用說明書》以聲音、現成物、影像共築而成。無論案件主角原來是農民、工人或學生。這些地下黨人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項技能，或許就是建立關係。此處所說的關係，不僅是與人群的關係，更是與環境的關係。

在《溪北使用說明書》中，觀眾將置身於市場場景，聽見關於如何穿梭山區、市區，與鹽分地帶的各種消息與使用方法。這些流言與建議取材自臺南溪北地區的政治案件。聚焦於地下黨人從發展組織到逃亡生活的移動軌跡，形塑出一套與我們熟悉印象不同的人與地。這本存在於市井中的使用手冊，不只再現政治案件的悲劇，更是透過對溪北地區的戰略使用連結起過去與現在，並把複雜的皺摺還給這塊土地，以及在其上生活的人們。

攝影：吳欣穎

攝影：賴建宇

呂兆宏〈曾經，在溪北〉

此外，為呼應新總圖六樓之落地開窗。團隊邀請呂兆宏在這一大片臺南風景上，疊加創作四幅風景——國小教室、東山鄉的山、糖廠煙囪，以及魚塭。這些風景看似尋常，但卻包含許多隱匿故事。

擁有十二道拱門造型的國小教室，是成立於1906年的學甲公學校，在溪北還有許許多多相似的學校，都是一群群日後稱為「政治犯」的前輩認識世界的起點；從白河進到東山的山區，崎崎嶇嶇，曾經有外來的逃亡者棲身於此，藏在鬱鬱青青的山林；白色恐怖年代，坐牢最久的一群政治犯，許多來自昔日的曾文區，其中有農民，也包含為數不少的糖廠工人；北門地區，魚塭與鹽場繁盛，海風吹拂不止，勞動者曾與知識分子結合，嘗試改造家鄉，最後成為一道殞星。

呂兆宏以溪北四景現地創作〈曾經，在溪北〉這件作品以新光合成纖維贊助提供的寶特瓶回收紗線為創作媒材，並以織布機進行創作，邀請您站在此刻，眺望臺南這塊土地的曾經與未來。體會各種敘事間的異同輪廓，抓住你在故事中親身遇見的那道靈光。

每一則故事都是一段生命，每一道磷光都是獨特的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