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女孩眼中,應該只看到撐著青傘的柏倫,但她的目光,卻落在伯倫的身旁。
彷彿,她也看得到這灰衣男。
這樣的現象不禁讓伯倫產生疑惑,一般人應該看不到鬼,所以是青傘影響了陰陽兩界,就像是在青傘之下,小朵與肥肥,一人一狗得以相見。
也因為小女孩的出現,影響了灰衣男,他的手原本如鷹爪般緊抓著伯倫,此刻力道也減弱了,他全部的精神,都看著小女孩。
原本猙獰的臉孔,竟在此刻微微的放鬆了。
「拔拔,是你嗎?」小女孩雙手托腮,撐在窗沿上,童音稚嫩。「你這次跑船好久喔,超過兩年了,拔拔,我好想你喔,媽媽說,只要我乖乖的,拔拔很快就回來了。」
傘下,伯倫覺得這灰衣男的手,又鬆了幾分。
「拔拔,我和你說,我有乖乖的喔,我每天都把功課寫完,然後十點前睡覺,嗯好啦,我承認,是十點半,因為我不想睡啊,我想把送給你的卡片畫完。」
雨,滴滴答答的落在青傘上。
灰衣男的手,再鬆了幾分,似乎只要伯倫用力一掙,就能掙脫。
伯倫看著灰衣男,這小女孩難道就是他不肯歸去,一直徘徊在這間灰房子外的原因嗎?但他胸口的那道大傷疤,又是怎麼回事?
這時,屋內傳來一個女子聲音,似乎在叫喚著小女孩。「兜兜,吃飯啦,窗戶別一直開著,空氣好潮濕,外面下雨了嗎?」
「好,媽媽。」兜兜從窗戶邊的小椅子一跳而下,「媽媽,我和你說,我剛剛好像看到拔拔了,拔拔是不是回來了?我昨天做的夢成真了嗎?」
「回來了?」媽媽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竟帶著一絲緊張。「妳說誰回來了?」
「是拔拔,好像看到拔拔了。」兜兜邊說邊跑,跑入了屋內。
當小女孩離開,伯倫看著眼前的灰衣男,濕淋淋的身體,萎靡的模樣,雙手仍抓著伯倫,剛剛的鬼氣已經減弱不少。
「原來,你是思念女兒啊?」伯倫壓抑著聲音中的畏懼。「你女兒好可愛,如果你變成厲鬼,女兒一定會傷心,不是嗎?」
「我,我也不想變成厲鬼啊,那天,船要出航前,有一個奇怪的人上了船,不只如此,他還帶了幾箱東西上船,我後來才知道那幾箱東西就是毒品,我不想運毒,去找船長抗議,船長好像很怕他,堅持要把毒品載完。」
「嗯。」
「誰知道載完毒品,他們怕我去告密,又想拿多一點報酬,竟然趁我不注意,在我胸口砍了一刀。」男子越說。「不只如此,他們要推我下船前,那個奇怪的人,還在我胸口刻了一個奇怪的字,他說:『有雨,才能引出傘,就借你的魂魄用上一用了。』,接著,他們就把我推入了海!」
「推入了海?刻上奇怪的字?」
「對!等我醒來,我發現我已經在岸邊,我想回家,就這樣一步一步,朝著我家走來,走了好久,天空老是下雨,淋的我身體好疼,好疼啊……」那男子越說,神情越是猙獰,似乎想起了之前發生的恐怖記憶,再次變得憤怒起來。
當男子越說越怒,伯倫還發現他胸口的刀痕附近,確實有一個血跡已經乾涸的字。
這個字,像像一頂斗笠,下方垂掛著直條虛線,似乎是個古字。

這個字頗為古怪,不斷滲出水來,濕濕黏黏的水,和外頭的雨頗為相似。
越是滲雨,這男子的表情越痛苦,也越猙獰,剛剛被女兒安撫的情緒又隨時要爆發出來。
「不要衝動……」伯倫感到背脊發寒,自己真的把救助亡靈想得太簡單了,本以為亡靈都是像老婆婆與小朵一樣,溫柔又可憐,但這男子顯然不是如此,他被刻上奇怪的字,變得兇暴而危險。
他甚至連伯倫都可以傷害,那正常人呢?也會受他影響嗎?看著這灰衣男子面容越來越猙獰,他要再次化成惡鬼的模樣了!
就在此刻,情況又變,因為一個聲音從灰房子窗戶中傳來。
「死老頭,外面是你嗎?」
「……」這一剎那,灰衣男子與伯倫都停止了動作。
說話的人,顯然是兜兜的媽媽,也就是灰衣男子的老婆,她此刻正站在窗邊,雙手插腰,像是自言自語般說著話。
「你的死訊,我收到了啦。」兜兜媽媽說,「說你在海外走私毒品,船上械鬥,你就被殺死了,是嗎?」
伯倫感覺到灰衣男子身體開始顫抖,那古字的水時滴時停,不確定要繼續蔓延,還是就此收斂。
「真的很沒用耶你,整天說自己多會賺錢,說要給我們母女好日子,結果勒?竟然死了?」兜兜媽媽雙手插腰,說的是咬牙切齒。「我是不相信你這麼膽小,竟然會走私啦!但走私……走私就算了,連自己的命都沒顧好,死了,死了還想給我們什麼好日子?廢物!」
這聲廢物一出,伯倫感覺到灰衣男身軀再抖了一下,撲嚕撲嚕,古字的雨水明顯的開始湧出,彷彿在提醒著他,恨啊,你有多恨啊。
「這幾天,兜兜晚上都一直作夢,夢見你回來了,我告訴她只是夢,爸爸還在外頭賺錢,一年內不會回家。」兜兜媽媽語氣越來越重。「你啊,如果變成了鬼,就不要回來鬧你女兒了,聽到沒?生前已經是廢物,死後不要再當廢物了!」
廢物,廢物,廢物……每一聲廢物,都讓灰衣男身軀顫抖一下。
伯倫看見他身上的雨水隨著每次顫抖,都流動了一下,不斷的從灰衣男的裂開的皮膚中鑽入。
伯倫拼命想著,自己能幹嘛?
逃走嗎?趁著灰衣男還沒完全厲鬼化,他用力一踹,可能還是有機會逃走。
但若逃了,灰衣男會變成厲鬼嗎?會衝入這房子裡嗎?兜兜會怎麼樣?她已經連續做惡夢了,表示她確實被灰衣男影響了,如果伯倫逃走,事情會變得更嚴重嗎?
如果這把傘真能渡化亡靈,會不會其實有手段可以面對厲鬼?而不是單純撐傘?
「我說完了。」兜兜媽媽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老頭,不管是不是你回來,不准鬧你女兒,聽到了沒有!廢物!」
廢物!
這最後一聲廢物,從兜兜媽媽口中喊出,彷彿有形有質,在空中化成一片黑色的唾沫,融入了怨雨之中。
唾沫一入怨雨,怨雨像是被強風出過,轟然襲入傘下。
怨雨入侵傘下,更潑了這灰衣男子一身,雨淋滿身,男子仰頭悲鳴,全身如同墮入黑水中濕透了。
要化厲鬼了。
這一秒,他一手抓著伯倫的手臂,開始往前走,一步一步,踏著天空不斷下降的雨,朝著房子走去。
而兜兜媽媽說完這些話,轉身離開窗戶,回到屋內。
但這灰衣男子全身都帶著黑水,而且黑水並非來自外頭的雨水,更多是從他身體上冒出,臉上,身上,毛細孔,鼻孔,嘴巴邊緣,他已經不是一個淋雨者,他本身就是雨了。
灰衣男子不斷走向屋子,那是要將整屋子的人一同帶走的殺意。
「我得阻止他,他會害死整屋子的人,我得……」伯倫被灰衣男子拖著往前,他的青傘面已經下垂,表示力量已經完全被雨水壓制。
當灰衣男子手碰到了窗台,天空雨勢更強了,嘩啦嘩啦,天地的怨氣呼應著灰衣男的怨氣,兩者相乘,就要行殺人之事了。
濕淋淋的鬼,憤怒的母親,可愛的小孩,一條人命,兩條人命,三條人命……
然後,伯倫突然察覺頭頂上青傘一陣光芒流過,竟是一個女子聲音傳來。
哎啊,廢物。
「怎麼又是廢物?」伯倫訝然。
不是喔,這次廢物說的是你勒,你是我看過,最廢物的傘師了。
「妳是誰?」伯倫赫然發現,這聲音來自這把傘,是傘在說話嗎,好像又不是。
我?嘿,我是有傘印的人。
「傘印?」
這把傘的前主人,哪有你這麼沒用?既然拿了這把傘,還不快去阻止亡靈肇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