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會,她才走出來。
窪鮳──沒穿衣服?眼下是一位只用浴巾裹住身體的半裸女人──馬革斃──我轉到一側,死命不去盯人家的胴體,心裡滿是疑惑──犒盃為什麼不穿衣服。我連忙遮住眼睛。
「怎怎怎、怎、怎麼──」我激動地胡亂揮動手指,「怎麼,」然後在自己兩邊肩膀之間來回比劃,「嗯?」
「噢,沒有啦──」
沒有什麼──靠腰咧──該不會想直接燒ㄍ──
「這件襯衫……喏,」她張開皺襯衫,「鈕釦掉了,遮不住……這邊,」像是幫空氣人穿衣的方式,指出胸部的位置,「覺得這樣應該不行。」
她再將襯衫摺好,捧在胸前,並順手調整浴巾胸口位置。
「抱、抱抱抱、抱歉,沒沒沒、沒女生用、用用的換洗衣衣衣……」我吃力吞下喉頭的鯁塊。
「沒關係。」
我用力瞪著另一頭牆上凸起的油漆層──似乾掉的水滴,永遠凍結在屋內──那必定是某個過勞的工人,粗心沒把漆表層來回抹均勻──這偌大坪數的室內空間,誰會特別留心那一點缺漏──
這又不是我的房子(你們這些死權貴)老子幹嘛費心,把這兒打點得一塵不染?──
噢,後頭的景色如何?呃啊,冷靜,小小草,冷靜!
「想說,」她向前一步,接著說:
「用浴巾包著應該就可以。」
就可以──就可以把我槍斃算了!
「妳、您、您先坐嘛──請坐,請、請!」
她便扭捏地坐在砂碼的沙發上,只坐前端約三分之一的部分,好似怕弄髒什麼。
「沒問題的,我會清乾淨──噢、不不不,剛擦過!」發覺一不小心說出不開說的東西,自責不已,「上頭……沒有灰塵。」
「沒關係。」
我轉身快步走進廚房,自櫥櫃中拿了一只砂碼的威士忌杯,提起水壺倒水──
一慌張,「噢發──」溢了出來,流理台邊緣形成小水漥。
未能注意,弄濕了我的衣服下緣,以及褲頭;而我感覺水進一步滲進裡面那層。
我端著幾乎滿出來的杯,快步走出廚房──灑出一些水──戒慎恐懼地遞到她面前。
「呃……嘿,請……用。」
「謝謝──麻煩你了。」
內心煎熬得生不如死:人家跑來幫忙清掃,而我自顧亂了手腳,還灑了一身濕──直想奪入臥房,把自己反鎖,再奪往窗口一躍而下。
「謝謝。」
她輕聲說,用雙手接過外壁沾滿水珠的杯子。
她將杯子挪到胸口,貼著浴巾順時鐘轉了兩、三圈──仍好心,不嘀咕兩句怨言──
要我亂不好意思的。
她靜靜地捧著威士忌杯,看起來很刻意讓自己放輕鬆,只是小小口啜飲,而不是一飲而盡──好像故意不讓杯子提早空掉,好讓自己有理由留在原位,不再煩勞主子(噢不,我不是主子,只是好吃懶做的食客)起身離開,留她一人尷尬。
陽台那兒傳來洗衣機作業完畢的提示音。
「衣服好像洗好了……我去處理一下。」
一逮到理由,我又立刻奔到陽台──因為差點因太尷尬當場咬舌自盡──急忙將剛脫完水的衣物拉出洗衣機,再一股腦兒塞進烘衣機。
欸欸欸──所以說──現、現在那邊……現在是……ノーパン?──HOLY SH—
然後再跑回客廳──大概像折返跑比賽那樣──把自己累個半死。
「這個、這個……衣服在烘了……需要等一下喔……」我邊喘氣,邊吃力把話說完。
「沒關係。」她點點頭。
我緊張地下腹肌幾乎要痙攣;只好調整姿勢,稍微把自己的身子弓起,或翹腿──左右腿交換──我的意思是:不然第三條腿會太明顯──蛙鮳──所以真的「下空」哦?
她突然抬腿,似乎是模仿我的姿勢,也跟著翹腿──
「欸!」我嚇得蹬起,但怕那邊搭起棚子──「我去找找看有沒有吃的──」
說完,往廚房狂奔──第三條腿(隔著褲子)率先跨過門檻抵達終點。
等冷靜之後,我隨手拿了些砂碼留下的糖果,隨便擺盤意思意思端出去見人。
「不好意思──沒什麼好招待的……」
「不會啦。」她急著起身,想接過盤子──但我舉手制止(她保持「那個」姿勢就好,那樣很棒。)
「是來工作的──怎麼好意思又吃你的東西。」
一聽到「吃我的東西」,我感覺第三條腿又不安分地躁動起來。
「不要客氣──那需要飲──」喔ㄍㄢ──怎麼聽起來更色了?
說完,我立刻轉頭,想再找藉口躲回廚房。
「不用啦,」她制止,「這樣就好。」
我像個白癡站了又坐、坐了又站,站了又坐了又站……一下往廚房跑,一下又奔往儲間拿東西──發覺這樣瞎忙比乾坐在客廳、不出聲、低頭瞪著自己的手指頭更加尷尬,只好乖乖坐回原座。
「我看還是要做──」「不要──」「可是你付過錢──」
「我說,」幾乎用吼的,「不要!」
後悔了;根本不該吼人家,對吧?
人家也是浪費時間坐在這裡──呃不,人家至少也算客人,不需要挨這頓罵對吧?
「聽著──我的意思、思是:請讓我解釋、解釋……嗯……容我,解釋: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誤、誤會。沒人需要居家清掃服務、沒人需要替誰『清理』那邊──還有,抱歉:今天勞煩您跑這趟。本人真的不需要『清潔服務』謝謝──」
「收了您的錢……過意不去……」「欸──別!」
嚇得跳起,我腰桿子彆扭地向後弓起,身子成數字7的樣子。
「現在處境……很危險……」實在羞於告訴對方「那裡」很緊繃,只能發出微弱聲音。
「妳先坐嘛──剛沖完澡身子還熱著──不急著趁熱嘛──我的意思是:先涼快一下嘛……我把冷氣調低……溫度再調低點之類的嘛、啊?」
華德黑──到底在供傻小?
「不用,怕給你添麻煩。」
「不是──」閃躲她伸出的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像是害怕觸電一樣縮回手,搓著手背、左右為難。
「我想我必須再說得更清楚些:整件事是個錯誤。」
吞了吞,「或許……」我試圖釋出善意,「欸,那個……」但發覺多說多錯,便起身去開門送客,「怕發生什麼憾事──妳走好了──」
「不行!──」「噢好……」
我只好坐回去。
「我不要走。」
她緊咬下唇,僵持一會兒,才緩緩說出口:
「我不能……一走了之。」
陽台烘衣機仍發出運作的聲響。
「呃……對啦──得等衣服乾……對吧?」
我還是屈服了;讓她逗留一陣子。
(下一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