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年,搬到了西門町一帶,每次走出來中華路上搭公車,都會想起這裡有一座天橋。
曾經在有中華商場的年代,西門町的天橋連通東西向的武昌、漢口、開封街,幾年前,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被改編成影集時,勾起許多人的回憶。我是每每聽到蘇慧倫演唱的「我們都是好人」(收錄在《傻瓜》專輯),歌詞演唱「坐在天橋上面看星辰,脫了鞋子脫不了煩悶,只是想喝一口你的啤酒,卻感受到瓶口的微溫。」總會覺得歌裡描寫的情景是西門町的這座天橋,只是這座天橋拆遷在1992年,這首歌發表在1997年,兩者應該毫無關聯。至於,為什麼聽到這首歌就想到這座天橋?我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倔強讓人變得愚蠢,幸福不會變成被甩上的門…」是什麼樣的回憶,讓這個情景變的如此具體?這首「我們都是好人」感覺姚若龍寫的不是情歌,不是戀人告解,而是兩個好人無法成為戀人的命運哀歌。當然,所有的情歌基本上都設定是一男一女,但如果這兩個好人的生理性別都是同一種呢?

語言,是壓抑時代的保護傘,也是認同的代號,同志文化的發展,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與「不能說的秘密」糾纏。面對父母、師長、同事、陌生人的提問,「你交女朋友了嗎?」「你怎麼還不結婚?」「你怎麼這麼會照顧人,好體貼喔」,這些日常提問,像探照燈般照向內心的角落。於是,同志之間發展出一整套「圈內語言」。
「我想我們都是好人,可惜只有做朋友的緣份。」那種錯過、說不破,終究也不能愛的情感,姚若龍的詞像是貼著每個暗戀心事走筆:我們都很好,只是愛不了彼此。在1997年問世後,「好人」悄悄成了同志圈的一個密碼,稱呼某人是「好人」,或是自稱「好人」,有時是種暗示,為了保護自己,漸漸也變成許多圈內人自嘲感情受挫、愛得無疾而終的代稱。
「無法成為戀人,只能做朋友」的情感狀態,讓許多同志將「好人」視為「只能做朋友的自己」,而不是一個有愛情可能性的對象。在出櫃困難、感情無解的年代,「好」字拆開來也有著「女」+「子」的意味,也等同於同志對於性別的跨越,「我們都是好人」則是那種你明知不能愛、或對方無法接受的情感角色投射,也可能是一種愛得太體貼、退後成全的姿態,「可惜只有做朋友的緣份」,也可能是命運的溫柔註解。

當年聽這首歌特別有感,就在於歌詞裡那種既不責怪也不糾纏的情感姿態。它不像失戀情歌那般劇烈,它選擇靜靜地說:我們沒錯,只是沒能走在一起!這樣的語調,也貼近當年初探這個圈子的情事…在那個不能公開說自己的性向,不敢喜歡太明顯、不敢表白、不敢說出「我不是異性戀」的年代,感情常常在萌芽之前就被夾進友情的抽屜鎖起。最後只好用「做朋友的緣份」來為那段感情下註解。
或許,我也曾經因為失戀,在台北市的某座天橋上閒晃過、喝過酒,才對「我們都是好人」這首歌如此有感…在年輕時談感情,總是計較著誰辜負了誰,誰愛誰多,那個年紀的我們都太驕傲,太相信自己可以不求任何人而完整地活下去。即使是輕輕一吻,也足以引爆眼淚,不是因為脆弱,是太久沒有讓自己柔軟下來。
而今,站在西門町街口,年過半百,回望那些年自己以為自己什麼都懂、什麼都能抵擋的模樣,那座不存在的天橋,像極了那些不敢說破的感情、沒能成真的緣份…輕輕哼著「我想我們都是好人,可惜只有做朋友的緣份…」回憶裡無緣一起的那個人,你還記得他的名字,他的樣子嗎?!我們都走過類似的路,卻沒能留下來什麼風景。「我們都是好人」這首歌如今聽來,多了份赦免的溫柔,也多了份不捨的坦白,紀錄了那段我們如何學習愛與如何躲藏的青春。
我們都是好人,也都曾這樣愛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