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這不是實習，是屠場

──日落之後，邊境緩坡上紮起數個營帳，篝火照亮夜色，偶爾傳來同學們的笑鬧與柴火噼啪聲。 桐谷真坐在一棵大樹下，右臂衣袖半捲，傷口經簡單包紮後仍隱隱作痛。他低頭調整護腕的扣帶，動作細緻又慢，像是為了逃避什麼而刻意延長時間。 他並沒有阻止那三道熟悉的氣息靠近，只是抬了抬眼皮，像個禮貌的觀察者。 「真君，我可以幫你檢查傷口嗎？那裡……還在滲血。」 莉涅雅・艾斯特跪坐在他身旁，銀白髮絲垂落肩頭，動作柔和卻堅定。 真抬眼看著她，語氣溫柔：「當然可以。謝謝妳的關心。」 她小心拆開繃帶，細緻地清理血痕、重新上藥，過程中他一動不動，只微微低垂眼簾，彷彿感受不到痛。 「好了。」莉涅雅輕聲說，指尖停在他手背上，隨後俯身，在繃帶上印下一吻。 「這是我的祝福，真君。」 「……我會記得的，就像我記得妳總是習慣先替我做決定。」他笑了笑，聲音柔和，卻讓人有股輕微的戰慄。 腳步聲緊接而來，艾莉西亞・羅斯柴爾德緩步現身，手持藥箱，眼神像冰湖般無波。 「真君需要的不是祝福，是實質照顧。」 她坐下，優雅地打開藥箱，「你今天的表現無可挑剔，令人驕傲。」 她靠近，伸手替他撫平額前髮絲，語氣溫柔卻帶著宣告意味：「你可以守護所有人，但記得——你是屬於我們的。」 語畢，她在他臉頰輕吻一下。 「……謝謝。」他輕聲說，微笑中沒有一絲波瀾，只像是在應對另一場考核。 莉涅雅輕聲起身，退後半步：「我去準備晚茶。」 遠處，米菈・布朗坐在火堆邊，默默看著他們。地瓜掉進火堆，她也沒撿，只是低聲道：「我也很努力了啊……我也想陪在你身邊……」 她背過身，悄悄抹去眼角的水痕。 ──夜色漸深，營地氣氛如水面漂浮的油，寧靜而危險。 三位少女各坐一角，情感如棋子般環繞著桐谷真。他卻只是靜靜地坐著，雙手交握在膝上，眼神像隔著一層霧。 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沉寂。 亞克斯走進火光，臉色蒼白，語氣緊張：「……我們真的要在這裡過夜嗎？」 真轉頭看他，臉上仍掛著那抹溫和得體的微笑：「怎麼了？」 「那些岩紋獸……不對勁。我家在邊境，我知道牠們不該是那副樣子……」 亞克斯深吸一口氣，聲音更低：「今天我們遇到的，不是天然魔獸。就像……是被誰放進來的。」 氣氛陷入死寂。 艾莉西亞優雅放下茶杯，聲音柔和：「我理解你的不安。但今晚還沒結束，不需要急著讓夢破碎。」 亞克斯低下頭，像是被什麼壓住了聲音，默默退回陰影中。 真微微偏頭，目光落在火堆中央，聲音淡淡地響起：「明天一早，我會親自去確認結界與魔力波動。」 他的語氣平穩、冷靜，像是給所有人定心，又像是獨自對黑夜中的某個無聲陰影下達指令。 真轉過身，看著遠方幽暗林木，眼神微晃，內心無聲獨白： > ——你們都很努力把我留在這裡，對吧？像拔絲糖那樣，一點一點把我拉住。 > 可是……只有傑洛，從來沒有要綁住我。 他低頭，看著右手腕那條舊舊的繩結筆袋，冒險者公會的標誌早已磨損。 > 傑洛，你走得太快了。我還撐著，是因為你說過：『你也可以選擇自己。』 > 可她們……每一個人都想讓我成為她們要的模樣。 >我不是人，我是她們手裡的刀，是盔甲，是戰利品，是夢想的象徵。 > 但我，只想活著，只想不再壞掉。 ──夜深，火光閃爍。 桐谷真重新坐回大樹下，閉上眼睛。 他嘴角依然掛著笑，氣息從容。 可那笑容裡，藏著的是裂縫，是自我厭惡，是下一場崩壞前的靜默。 ──夜風如刀，篝火搖曳。 某種不安，正無聲地潛伏而來。 ──凌晨一點半，營地西側。 巡邏的小隊已經遲到超過二十分鐘。 「……太久了。」 桐谷真站在夜色中的營地中央，雙手輕輕交握，臉色凝重，卻未表現出任何過度的情緒反應。連米菈那般容易焦慮的情況下也顯得格外沉默，艾莉西亞則手握手杖，眼中紅寶石般的光芒隨著火光的顫動微微閃爍。 「我去追蹤。」 莉涅雅低聲提議，一邊輕輕碰了下真君的手背。她語氣中的堅定和無聲的期盼猶如微風拂過湖面，平靜卻不容忽視。 「不。」 真抬起頭，語氣依舊柔和，卻帶著一股不容反駁的堅定，「我跟妳一起去。」 兩人還未動身，就聽見遠方一聲尖銳的爆炸聲響起，隨後是慘叫的連串回聲。 「那是……！」 米菈驚呼，爆裂魔法的光芒在她的眼中閃現。 眾人迅速衝向營地邊緣，卻看見一支小隊正四散奔逃，兩名學生已倒在血泊中，第三人半碎的腿拖著往後爬行。 而他們身後──三頭巨大岩紋獸正從地下爬出，牠們的外殼如熔岩般堆疊，粗壯的四肢踏步，身上浮現符文般的光痕，每一腳踏出，地面微微顫動。 「……這、這不是訓練用的怪物……」 桐谷真喃喃出聲，眼神卻陷入了不自覺的愣住。 「那是……真正的岩紋獸。」 亞克斯跌坐在地，臉色蒼白，語氣低沉且慌亂，「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明明是保護圈──」 第一頭岩紋獸猛然躍起，吐出一團泥石混合的高壓魔彈。 真反應極快，瞬間展開雷火魔陣，「雷焰爆輪──！！」 轟！！！ 火雷交織的衝擊波撞上魔彈，震動撼動了岩紋獸的防護層，卻未對其造成實質傷害。 「怎麼……」 真瞪大雙眼，臉上的冷靜一瞬間顯得更加詭異，「居然完全沒受傷……」 艾莉西亞立刻展開結界，擋下第二道土槍魔法，她站在真身旁，語氣變得更加冷靜：「真君，這不是你可以獨自解決的敵人。」 米菈大喊釋放爆裂魔法：「『流星轟擊』！！」 天空中數顆火球急速墜落，燒焦一頭岩紋獸的前臂，但下一秒，牠便咆哮著再次衝來，前臂結構幾乎未受損。 莉涅雅在後方維持治癒結界，額頭沁汗，「……這不是我們應該面對的戰場……真君……」 而真，站在三位女性之間，臉色如死灰，手中的魔力開始失控震盪。 「我以為我……能保護妳們……」 這句話的背後藏著對自己失敗的深沉自責，卻依然語氣柔和。 岩紋獸齜牙咆哮，第三頭猛然躍起，巨爪撕開夜空—— 「真君，躲開！！」 三道聲音重疊同時呼喊。 畫面定格在撲身擋在他前方的艾莉西亞，揮杖釋放結界的莉涅雅，與已經無所畏懼、瘋狂衝刺的米菈。 然而在更遠的陰影深處，更多的野獸般的眼睛悄然睜開。 「唔啊啊啊啊──！！」 夜幕下，一聲慘叫如刀劃過寂靜，隨之而來的是地面猛烈震動，一隻岩紋獸從陰影中猛然撲出，鋼鐵般的爪刃閃爍寒光，直取桐谷真！ 「真、真君──！」 時間彷彿停滯。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道熟悉的紅色身影猛地衝來！ 「學長──！！」 轟！ 米菈毫不猶豫地將真君推開，然而下一秒，她的身體便被岩紋獸的鋒利爪刃撕裂──左臂鮮血飛濺，一隻眼睛被劃出一道深深血痕，整個人如破布般砸在泥地裡！ 「米──！！米菈！！」 桐谷真眼中閃過一抹無法抑制的怒火與絕望。 「喂……我、我沒事啦……只是……有點痛……」 米菈虛弱地笑著，但那笑容背後，是已經癱倒在泥地上，快速蔓延的血泊。 莉涅雅快速衝到米菈身旁，雙膝跪地開始施放急救魔法：「高階治癒陣──展開！不准睡著，米菈，撐著──！」 艾莉西亞已經抽出短杖，冷酷無情地開口：「真君，我們必須馬上撤退！」 「可是──」 「帶著她，走！」 艾莉西亞終於爆發，她怒吼出聲，眼中的情緒再也無法抑制。 但那並不是結束。 ──在四周，更多的樹影蠢動，岩紋獸不再衝鋒，而是悄然圍攻。 一隻、兩隻、三隻……牠們像預謀的捕獵者，選擇性地鎖定最脆弱的目標，快速包圍了整個營地。 「牠們在……設伏。」 桐谷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牠們不攻擊舉盾防禦的人類，而是直奔那些身穿法師袍、拿著法杖的學生。 「啊啊啊──！」 一名平民出生的輔助系學員來不及逃離，被撕裂成兩段。 一名尚未反應過來的女魔法師被震爆擊倒，頭骨碎裂、鮮血染滿泥地。 而「盾牌」角色們雖然較少被針對，卻也因無法保護同伴而心理崩潰。 「我們……根本是被拋棄的誘餌……」 亞克斯跌坐在地，身上沾滿他人的血，手中的劍無力地垂下。 「這不是實戰……這是屠殺……」 …… 遠方──傳送魔法陣發動的轟鳴聲響起。 是老師們終於趕來。 但傳送陣需要充能時間，保護罩也有限人數，還要手動輸入定位。 「撐到光圈啟動！快！」其中一名指導官怒吼，「帶傷員進陣！快！！」 …… 最終。 他們撐到了傳送啟動的最後一秒。 但代價是── 共38名學生中，僅16人生還。 其中重傷者9人，包含一眼失明的米菈、魔力衰竭的莉涅雅。 艾莉西亞身受數處擦傷，魔力幾近乾枯，仍堅持留在最後一批進入傳送。 桐谷真背著米菈走進傳送陣時，腿傷仍在流血，但他沒說一句話。 ——他背負的，不只是她的傷，還有這一夜死者們未說出口的絕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