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說這些故事真好看,好像有點不應該,但必須承認這些故事帶我看到了好多好多個我……」——鄭美里讀《女神自助餐》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撰文:鄭美里/攝影:鄭美里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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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line女子讀書會,邀請讀者讀一本「關於她」的書。

我們邀請跨領域專家分享讀後感,每人從一則關鍵字出發,深刻討論文本各面向。不過還是提醒大家,讀後感可能會爆雷,請斟酌閱讀。

帶隊讀者004:鄭美里(社區大學講師)
閱讀作品:劉芷妤《女神自助餐》
關鍵字:#抵抗遺忘


誰的成長不是磕磕絆絆,尤其女人,生在男性社會裡,好不容易一路水裡來火裡去地存活了下來,一堆大大小小的傷口層層疊疊結了痂,遺忘竟像某種自我保護的本能,逐漸侵蝕甚至如霧般籠罩住大腦記憶區塊,讓我們自動(選擇?)忘光曾有的痛苦。又或者日復一日隱身在種種角色、身分面具後,愈來愈熟練地操演著「適當的」性別特質,假扮久了以致改寫記憶,讓我們終於也順利地捲入父權機器的運轉,成為齒輪之一,然後某天突然發現(不論情不情願)自己也加入了「女漢子」一族!

說《女神自助餐》集「厭女」現象之大全並不為過,隨手一翻,信手拈來便是一籮筐現成的厭女標籤(女權主義、婊子、公主病……族繁不及備載),直接打臉那些說「台灣女權高漲、性別歧視不存在」的自以為是。書中八個短篇活色生香地把現今台灣三代女子可能遭遇的處境,透過故事裡眾多角色呈顯出來,就像封面題字「本書情節並非純屬虛構,如有雷同,我很遺憾」所預告,這本小說集訴說女子的人生百態,讀來讓人感到熟悉又真實。開篇的〈同學會〉女主在夢靨中喊出:「不要碰我女兒!」醒來才又哭又笑安慰自己「還好沒有女兒」;〈靠北克莉絲汀〉,美麗夢幻的女主換了位置,變成她人的地獄(毒菇、惡媳和魅影),在婆家/娘家關係角色間換位、同理,感嘆「舞台上是戲,生活裡應對進退也是戲」,甜美抑或醜陋,如何做自己;〈嫦娥應悔〉裡,縱長生不死貌美如花的嫦娥落到不進化的世界,目睹(並身處)暴力依舊無所不在,恐怕也要後悔偷靈藥,更慘的是王母娘娘下凡捎來星球遭破壞的消息,仙女沒法投胎轉往她處,也只能收拾眼淚(以免「哭了被當成女人」),替自家的母狗氣味清潔善後(畢竟這是母狗、非公狗的責任?)。

女神出動尚且無力改變現實,〈女神自助餐〉這篇,描寫職場上擁有女神封號的三個角色——梅杜莎、莉莉絲、雅典娜——也須各自隱身在女強人的面具後,面對複雜的權力網絡,在看似時髦卻仍不友善的性別環境裡求存。尤其,神話裡梅杜莎的怒髮,到了現實中卻變成遭遇男同事性騷後,嘴裡自己咬破的一堆傷口,只能無聲的尖叫。小說最後,梅杜莎那封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寫寫刪刪的信,總算寄出給上司雅典娜,這幾位女神能否接通各自的神力而相互奧援,有待讀者來讀出、寫出自己的續篇。

《女神自助餐》一書幾乎把現今台灣女子可能遭遇的性別處境網羅寫盡了,作者彷彿拉著妳,說好多好多故事給妳聽,書中的她是妳、也是我。我若說這些故事真好看,好像有點不應該,但必須承認這些故事帶我看到了好多好多個我,讓我想起了好多好的我,就像〈火車做夢〉裡原本搞不懂女兒是在憂鬱個什麼的媽媽,在火車上給遭遇性騷的年輕女子神救援時,突然想起了自己還是妹仔時,也曾有過同樣的臭臉表情。

這本書寫台灣女子群像的小說集,現身說「Me Too」,或低語或張揚,淋漓盡致語言生動,她讓我從長久熟練的隱身和麻木之中,恢復記憶,讓戴著不同面具的女人們/我們得以好好地看一看以為已經遺忘、卻猶隱隱作痛的瘀青。她說出了我們那些身心裡或隱或顯的不適與創痛,亦即書寫了我們共同的歷史,因為唯有寫下歷史,方得以抵抗遺忘尋求改變。

為什麼我們需要設定另一個劇本,隱藏不曾被聽見的聲音?不斷揣摩別人眼中理想版的自己應該怎麼說話與回應?為什麼這個世界有許多人活得貼心又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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