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鐵腕的懷表
舊城迷宮的陰冷與瑪姬“電子鬼魂”的甜膩餘毒,如同附骨之疽纏繞著蘇芮。她和老雷拖著疲憊且神經隱隱作痛的身體返回綠洲時,迎接他們的是更加壓抑的氣氛。核心區的警報雖已停歇,但空氣中殘留的緊繃感揮之不去。維生艙內,林薇的臉色依舊蒼白,屏障穩定性的曲線在安全閾值的底線上微弱起伏,如同重傷者的呼吸。諾拉被安置在隔壁的隔離醫療艙,身上連接著更多的監測線路,小小的身體在鎮靜劑作用下陷入不安的沉睡,偶爾的抽搐讓人心頭髮緊。最令人揪心的是那些孩子,儘管注射了強效神經穩定劑,但小梅和其他幾個孩子瞳孔深處那抹詭異的幽藍數據流仍未完全消散,像潛伏的毒蛇,隨時可能再次甦醒。
陳默聽完蘇芮壓抑著狂怒的匯報,特別是對那個利用瑪姬數據遺骸製造的“電子鬼魂”的描述,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將管道中捕捉到的投影數據和“毒香”殘留樣本在控制檯上並列分析。
“艾略特…或者說他背後的‘先知’代碼,比我們想象的更危險,也更…噁心。”陳默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厭惡,“他們不僅竊取了瑪姬的‘毒藥’配方,還把她的人格數據碎片當成了武器庫裡的‘香料’!這個投影,是精心編程的惡意AI,混合了瑪姬的認知模式、行為特徵和核心執念——尤其是對諾拉這種‘高熵情感源’的病態痴迷。”他指著投影數據底層那隱約可見的、冰冷規整的代碼結構,“看這裡,‘先知’的烙印清晰可見。它被編程的目的就是精準刺激我們:激怒你,確認諾拉的價值,施加心理壓力。它在‘品嚐’你的憤怒,蘇芮,並以此為樂。”
“我他媽當然知道!”蘇芮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發出悶響,“我只想知道怎麼把那電子婊子和她的主子一起砸成廢鐵!”她獨眼掃過醫療艙的方向,裡面是沉睡的諾拉和尚未脫離危險的孩子們,“還有那些孩子腦子裡的‘髒東西’!能弄出來嗎?”
陳默調出孩子們的腦波監測圖,上面那頑固的幽藍干擾波形如同醜陋的疤痕。“‘毒香’引發的神經灼傷和數據污染是物理性的,藥劑只能壓制症狀,無法根除。強行清除風險極大,可能造成永久損傷。”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除非…能找到原始的‘調製頻譜’,或者…利用更高層級、更純粹的共鳴力量進行反向淨化。”他的目光投向隔離艙中的諾拉,充滿憂慮。諾拉的天賦是最大的希望,但她自己剛剛遭受重創。
就在這時,刺耳的警報聲再次撕裂了綠洲的寧靜!這次並非來自核心區,而是來自東南方向的邊境防線!
“鐵腕!大規模進攻!目標是淨水廠!”通訊頻道里傳來巡邏隊長聲嘶力竭的吼叫,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和電磁干擾的尖嘯。“他們動用了重型鑽探機和EMP覆蓋!防護罩快撐不住了!”
“葉紅!”蘇芮和陳默異口同聲,眼中閃過厲芒。這絕非巧合!朝聖者剛用“毒香”重創了綠洲的中樞和未來(諾拉),鐵腕就立刻發動了對生存命脈(淨水)的致命一擊!兩股敵人在以一種令人齒冷的方式“配合”!
“我去!”蘇芮抓起震盪匕首和EMP手雷,殺氣騰騰。“老雷,還能動嗎?跟我去剁了那瘋婆娘!”
“走!”老雷吐掉嘴裡的血沫,重新扛起霰彈槍。
陳默沒有阻止,他必須坐鎮核心,維持林薇的屏障和監控諾拉及孩子們的狀態。“拖住她!淨水廠不能丟!小心她的EMP!”他將淨水廠的結構圖和已知的鐵腕裝備信息快速導入蘇芮的戰術目鏡。
東南邊境,已然化作煉獄。巨大的、鏽跡斑斑的履帶式鑽探機,如同鋼鐵巨獸,頂著綠洲簡陋的能量防護罩發出的淡藍色光幕,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鑽頭瘋狂旋轉,每一次撞擊都讓光幕劇烈閃爍,裂痕蔓延。數臺經過粗糙改裝、覆蓋著厚重鋼板的卡車環繞在鑽探機周圍,車頂架設著粗大的發射管,不斷噴射出高功率的EMP脈衝和黏性神經抑制劑彈幕。綠洲的防禦者們依託著廢棄建築和臨時掩體艱難還擊,但電子設備在強電磁干擾下頻頻失效,神經抑制劑的煙霧更讓戰士們動作遲緩、頭痛欲裂。
蘇芮和老雷如同兩把尖刀,從側翼的廢墟陰影中狠狠插入戰場。蘇芮的目標明確——那臺如同指揮中樞般、停在鑽探機後方不遠處的改裝裝甲指揮車。車頂,一個身影迎風而立,身形精悍,古銅色的皮膚在爆炸的火光中閃亮,右臂那粗大的、鏽跡斑駁的液壓義肢格外醒目。正是“鐵腕”的領袖,葉紅!
“葉紅!”蘇芮的怒吼壓過戰場的喧囂,震盪匕首劃出幽藍的弧光,將兩個試圖阻攔的鐵腕戰士砍翻在地。她藉著一處斷牆的掩護,猛地躍起,直撲裝甲車頂!
葉紅冰冷的視線掃了過來,沒有絲毫意外,只有鋼鐵般的殺意。她左臂一抬,一支大口徑的電磁手槍瞬間鎖定蘇芮!同時,右臂的液壓義肢發出刺耳的充能聲,巨大的金屬拳頭帶著千鈞之力,毫無花哨地朝著蘇芮凌空砸下!攻勢凌厲,封死了她所有閃避的空間!
蘇芮瞳孔驟縮!在空中強行扭身,震盪匕首格向電磁手槍射來的灼熱彈丸,同時左腿狠狠踹向裝甲車的側面護板,藉著反衝力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足以砸扁坦克的液壓重拳!
“砰!”匕首與電磁彈碰撞,爆出一團火花,蘇芮手臂發麻。“轟!”液壓重拳砸在車頂,厚重的鋼板瞬間凹陷下去一大塊!
兩人甫一交手,便是生死相搏!蘇芮身形靈動如鬼魅,震盪匕首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專攻葉紅義肢的關節縫隙和脖頸要害。葉紅則穩如磐石,液壓義肢攻防一體,勢大力沉,每一擊都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逼得蘇芮不斷閃避格擋,險象環生。裝甲車頂在兩人的激戰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放棄吧,蘇芮!”葉紅在一次重拳將蘇芮逼退後,聲音如同金屬摩擦,冰冷刺骨,“摧毀所有神經瘟疫的溫床,淨化這個世界!這才是唯一的救贖!看看你們所謂的‘綠洲’!它只會滋生更多的怪物和痛苦!”她指向遠處仍在遭受“毒香”後遺症折磨的綠洲方向。
“放你媽的屁!”蘇芮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再次揉身撲上,匕首直刺葉紅面門!“你們才是只知道毀滅的瘋子!連孩子都不放過!”她想起了醫療艙裡那些受苦的孩子。
“孩子?”葉紅格開匕首,液壓義肢猛地橫掃,逼退蘇芮,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近乎痛苦的光芒,隨即被更深的冰冷覆蓋。“正是為了未來的孩子不再變成…怪物!才必須淨化!”她的攻勢更加狂暴。
激戰中,蘇芮一個靈巧的矮身,躲過葉紅的橫掃,震盪匕首順勢上撩,目標正是葉紅腰間那個看起來與她冷硬氣質格格不入的、略顯陳舊的機械懷表鏈扣!她並非刻意為之,純粹是戰鬥本能的刁鑽一擊!
“嗤啦!”匕首鋒利的邊緣精準地劃斷了懷表的金屬鏈!
“不!”葉紅發出一聲完全不符合她冷酷形象的、近乎驚惶的嘶吼!她甚至放棄了對蘇芮的攻擊,液壓義肢以一種近乎笨拙的慌亂,猛地抓向那正在墜落的懷表!
蘇芮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弄得一怔。高手相爭,剎那的分神便是致命的破綻!但她沒有趁機進攻,反而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目光緊緊鎖定那塊被葉紅險險抓在手裡的懷表。
懷表的外殼在剛才的戰鬥擦碰中已經裂開了一條縫。葉紅抓著懷表,粗重的喘息著,那隻握著無堅不摧的液壓義肢的手,此刻卻在微微顫抖。她死死盯著懷表,彷彿那是世間最珍貴的易碎品。然後,在蘇芮愕然的目光中,葉紅用那隻完好的左手,極其小心、甚至帶著一絲笨拙的溫柔,輕輕掰開了懷表碎裂的外殼。
沒有滴答走動的機芯。
裡面鑲嵌著一張小小的、早已泛黃褪色的全息照片。
照片上,是一對年輕的夫婦,笑容溫和而略顯靦腆。男人穿著舊時代常見的工裝,女人懷裡抱著一個約莫兩三歲、扎著沖天辮、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小女孩。他們緊緊依偎在一起,背景似乎是某個老舊社區的花園。照片的右下角,一行幾乎磨滅的小字手寫體依稀可辨:“小紅三歲生日”。
而照片中那對年輕夫婦的脖頸側面,赫然各有一個圓形的、明顯是早期型號的神經接口植入疤痕!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戰場的爆炸聲、鑽探機的轟鳴、戰士的嘶吼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音。蘇芮的震盪匕首停在了半空,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葉紅——這個冷酷無情、誓言淨化所有神經改造痕跡的鐵腕領袖,此刻低著頭,粗糙的手指顫抖地撫摸著照片中父母的笑臉和小女孩天真無邪的笑容。那張總是如同鋼鐵面具般冷硬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下面深埋的、巨大到足以吞噬一切的痛苦與…恐懼。
“他們…” 葉紅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重量,“…他們是我的父母…他們被那該死的‘神經優化’協議…變成了怪物…”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蘇芮,裡面翻騰著蘇芮無比熟悉的情緒——那是她自己在無數個深夜,想起被困在“神諭之子”軀殼中的弟弟蘇哲時,所承受的、完全相同的絕望與無力!
“他們互相撕咬…就在我面前…” 葉紅的聲音破碎不堪,握著懷表的左手骨節發白,液壓義肢發出不穩定的嗡鳴,“…因為系統的一次‘情感抑制’指令故障…他們變成了只會攻擊活物的野獸!我父親…用他植入體強化的手指…挖出了我母親的眼睛…而我母親…咬斷了他的喉嚨…”
她舉起那張小小的照片,舉到蘇芮面前,手指因為極致的痛苦而痙攣:“這就是你們相信的技術帶來的‘未來’?這就是你們想讓所有孩子都經歷的‘進化’?不!” 她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眼中剛剛流露的脆弱瞬間被更深的、冰封的仇恨取代,“唯有徹底清除!清除所有神經的毒瘡!讓血肉迴歸純粹!這才是唯一的生路!”
就在葉紅情緒失控、將全部注意力都傾瀉在蘇芮和那張照片上的瞬間,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藉著戰場的混亂和煙塵的掩護,如同無聲的毒蛇,從裝甲車下方的陰影中悄然滑出!一道閃爍著幽藍能量鋒芒的短刺,無聲無息、卻狠辣無比地刺向葉紅毫無防備的後心!
是刺殺!目標直指鐵腕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