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裏人潮洶湧,喧囂如潮水般漫溢,可任憑市聲如何喧囂,總有些角落的牽掛,如無聲的微塵,無聲無息漂浮於喧囂之上。
街角的花檔,一位年歲已長的婦人獨守著攤前幾束漸衰的花枝。花朵的色澤雖已褪卻了初綻時的明艷,卻依然盡力展示著生命的倔強。那些花束擺放得格外整齊,彷彿花束的每一枝一葉,皆藏著無聲的撫慰與無聲的牽掛。她常凝視著街口,手裏捏著幾枚已經磨得滑潤的銅錢。她曾告訴過我:『他走了許多年了,我還是原來的價錢,留著他喜歡的幾枝。』那目光裏的執著,是那漫長久歲裏早已習慣的等候,蘊藉著無聲的牽念,像年深日久刻在心底的紋理。我的目光不禁越過花檔,飄向更遠的過往。
那是在戰爭紛飛如雪片般飄落的年代裏,父親亦曾困於離亂。他告訴過我,祖父在偏僻的異鄉含恨而終,臨終前,只反覆念叨著家鄉的名字。祖父最後的目光彷彿穿透了破敗的屋頂,投向早已隔絕的故土山水,那冰封般的眼神裏,浸透的何嘗不是一腔無處安放的牽念?而父親遠渡重洋,隨身僅有那隻祖父留下的舊懷錶,指針早已凝滯不動,卻彷彿在靜止中依然固執地指向那個無法再抵達的故鄉。
花檔的老婦人仍舊日復一日守候著,枯萎的花瓣在風裏飄零。我忽然明白:那攤前執著的身影本身,竟就是她獻給亡夫一支柔韌不折的、無聲的「花」——花束無聲枯萎,而牽掛卻如生髮於靈魂深處的根脈,在時光的泥土中堅韌蔓延。
原來故土、舊人、逝者,皆如汪洋中飄蕩的孤舟,繫著我們心魄深處最頑固的那一點牽掛。那牽掛,是無聲卻沉重的迴響,是靈魂深處無法安放的錨點,更是生命裏無法驅逐的宿客。
老婦人攤前那些殘花,竟也如父親珍藏的舊懷錶,它們早已失卻了原有的鮮艷與靈動,卻因纏繞著生者與逝者之間綿綿不絕的牽念,凝固成了時間的某種信物。花束艷色凋零了,指針凝滯不動了,可執念依然立於時間之外,頑固地指向我們無法釋懷的過往——縱使生命逝去,情意卻如地下暗流,無聲滋養著活著的生命。
有日花市如潮,喧囂散去後,老婦人孤零零收拾著未盡的花枝,瘦削的脊背微駝。她小心拾起一瓣凋零的花片握在掌心,臉上浮起一絲極其細微、卻分明是活著的微笑。那姿態是靈魂無聲的敬獻,是生命對生命至深而無法言表的溫柔牽掛。
殘花猶在,芳魂已渺。那牽掛的餘燼,竟比任何喧囂的承諾更接近永恆。懷錶停了,而我們的心還在跳躍,替消逝者珍惜著此生未完的掛念。它如一口深井沉在心底,不喧嘩不張揚,卻以無聲的漣漪,將生者與逝者、此岸與彼岸、飄零與回歸悄然連接。
這牽掛,是靈魂深處無法癒合的傷口,卻也是生命最柔軟、最深厚、最綿長韌性的證明——它讓離散者彼此在時光的時光裏,辨認出對方存在過的永恆座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