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台南海馬迴的上面電影院觀看創作者梁廷毓《斷頭河計畫(2017-2023)作品放映》,是關注原住民歷史記憶與殖民創傷的創作。系列影片中,看見族群衝突,獵首、番肉、儀式、殖民、噤聲等關鍵連結,以及「鬼魅」在文化歷史中的角色。當中特別被吸引的,是當訪談到儀式與行為的部族人時,他們的神情與語彙的猶疑、收斂。
即便已是非自身年代的記憶追溯,現代道德觀仍緊密跟隨,讓表述無法直接,對於被定義為『殘忍/野蠻』的作法,聽起來的感受是與過去保持距離,避諱的是被標籤化的印象嗎,因此隔著螢幕觀看,仍感受到有股『歉意(羞恥)』的飄盪與閃爍在受訪者的神情、肢體裡。
但獵首、出草,這個行為真的能單純野蠻化看待嗎,那沒說出口的『歉疚感/羞愧感』是最在意的部分,是怎麼附加上去的,又是如何被噤聲的,文化與文明的看待是否在時代化演進中變得更加權威或標籤。
後來在閱讀卡爾維諾《在美洲虎太陽下》味覺一篇講到活人獻祭,以及其他小說或各國不同儀式紀錄裡提到相似的議題,都多了份留意。
科學理性的去魅、法治規範強化道德界線,逐步去除『儀式』的現代化過程裡,界線被拉的分明,甚至是過度分明。而漸漸遺失的是否也是對於『魅』的理解。少了中間轉化媒介,或許會是另一種極端。
紀錄片《斷頭之舞/Dance of the Severed Head》,紀錄至今仍舉辦已有百年以上歷史的印度Kurmun的Gajon/賈函節。
這個祭典與所屬的地理環境相關,Kurmun位於印度西孟加拉邦,接近印度、孟加拉邊界也受孟加拉文化圈影響,村落多從事農事,農耕社會延伸的土地信仰,儀式上有著部族信仰、苦行儀式的特色。
即便祭典中含有其他文化成分,像是身體苦行,儀式中平日的農民會變成托缽僧,需進行多日禁食、禁慾,脫離世俗家庭,淨身後進入祭典中的身份。也有民間戲劇、歌舞,身體穿刺、倒吊等形式,其聯想的是台灣儀式中乩身的身體受苦儀式。
祭典裡各式行為、色彩的意涵都能連結回所供奉的濕婆神的象徵相關。苦行、頭骨,豐收、生死循環,背後是農耕社會的敬天地萬有的生活脈絡。
但多半提到這個祭典還是因當中的斷頭儀式。包含此紀錄片的深入探訪,也是為了理解這個(斷頭)儀式的緣由。整體影片裡的『著重與敘事比例』正是想觀看的部分。
也一直在等待紀錄片會不會提到儀式「後」,不僅是儀式背後的準備,而是儀式結束後的回歸,後來更在意的都是後者的歸位。因此認為可惜,紀錄了頭骨怎麼取得,但少了那麼在祭典後頭骨的後來呢?那是否也是在觀看中最容易疏忽的,也變得不夠完整且仍有目標強調的。
「如果不表演斷頭舞這個節慶也會跟著停止,正是因為這個儀式,至今才能吸引到人群。(中略)現在整個系統是建立在販售宗教信仰上。」
「從恐懼中產生崇拜,向人頭祈禱的動機就是來自恐懼。在過去七年,沒有人嘗試過,經過一整天那麼多活動托缽僧很疲憊,晚上他們就去睡覺。他們現在不會參加所有儀式了。這次你們開始拍攝後,他們應該是很興奮才舉行了這個儀式。這種儀式以前曾經有過,但近20年來這種儀式的表演逐漸減少,以前有很多嚴格的規定托缽僧都得遵守,以前托缽僧一整天連水都不能喝。但現在大部分的托缽僧都很年輕,有些人是因為家庭傳統成為托缽僧,有些人是為了消遣,也些人是為了實現願望。」
這兩段是由此節慶的執行祭司所述,已清晰地呈現相當多的面相。當觀看是因『獵奇』而非試著理解,仍認為進入獵奇式的觀看是相當危險的,會演變成展示場。
在《TRANSIT》雜誌泰國的一期,裡頭也提到鬼面節的商業化。祭典仍在,成分已截然不同,也想起西藏的天葬文化,當因與自身認知(文化習慣)不同,又缺少完整的脈絡、時間進入認識與理解,而轉成外來短暫的觀光型態視角,逐漸被解構成驚奇的景觀,後續大多也都宣導外來客請將天葬儀式留給當地,也是在避免成為獵奇式觀看吧。
也在想身為觀看者(參與者)想看見的,與那一份『想被看見』;兩種慾望的衝撞與矛盾。
「我認為沒有人可以在缺少民俗文化的情況下度過一生。(中略)這個節日是屬於社會最底層人民的節日,勞工階級的人民。我有一種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節慶的某些儀式應該要取消,取消儀式並不能靠武力。這個地區的人民和政府應該站出來提高老百姓的社會意識,這樣他們就可以遠離這些儀式,從節慶中去除。我相信這個節日會具有同樣的魅力,並且再延續三百年,前提是我們能去除這些東西。」
這段來自影片中西孟加拉邦民俗音樂家。在『去魅』的現代生活裡,有許多狀態是用『復魅』給予空間去接住、轉化難以被命名的複雜情感。
想要的還是回歸;都有其位,沒有人當鬼,不必大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