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者：Mason Chung
一、導言
2022 年 2 月 24 日清晨，俄羅斯大軍跨過邊界，烏克蘭全境響起防空警報。飛彈劃破基輔與哈爾科夫的天空，炮火吞噬頓巴斯與南部沿海的城市。這一天，烏克蘭的命運被推入一場沒有期限的戰爭。三年半過去，戰火仍未止息，前線的線條幾經變化，卻始終未能迎來真正的和平。近期，美國總統川普宣布將於 8 月中旬在阿拉斯加與俄羅斯總統普丁會面，討論可能的停戰協議。外界揣測，這場會談可能涉及以領土換取停火的構想。然而，對烏克蘭而言，這樣的方案等於在侵略者的槍口下簽下屈辱的條約。澤倫斯基總統已公開強調，任何協議必須尊重烏克蘭憲法與人民的意願，且不得繞過基輔直接由外國決定。
這場戰爭已經讓烏克蘭付出慘重代價：數十萬軍人和平民的生命，數千億美元的經濟損失，城市化為廢墟，基礎設施殘破不堪。停戰談判的誘惑無可避免地浮現，但在烏克蘭內部，這是一條佈滿荊棘的道路。政治、軍事、民意、外交與經濟，每一個面向都在拉扯著政府的決策方向。
二、烏克蘭還撐得住嗎？在想什麼？
1. 政治面：憲法紅線與政府正當性
烏克蘭憲法第 17 條明確寫道：「烏克蘭的國土完整與主權不可被改變或割讓，並禁止駐紮外國武裝力量，除非得到法律明確授權。」這不只是法條，更是烏克蘭自獨立以來的國家共識：領土是國家的根本，不容討價還價。
在這條憲法紅線下，任何涉及割地換和平的方案，在法律上幾乎無法通過。即使總統與最高拉達（國會）達成一致，也必須進行憲法修正或全國公投，程序複雜且充滿政治風險。這也是為什麼澤倫斯基政府即便面臨戰爭壓力，也不敢在領土問題上鬆口。
更重要的是，三年來，無論是執政黨「人民公僕」還是在野的「歐洲團結」、「祖國」等政黨，在主權問題上的立場高度一致。這種跨黨派的共識，是戰時政治穩定的重要支柱。一旦政府在這個議題上退讓，不僅會被視為背棄承諾，還可能引發大規模抗議與政治動盪，動搖整個戰時政權的正當性。
2. 軍事面：接觸線與停火風
截至 2025 年 8 月，俄軍控制了烏克蘭約 17% 的國土，包括克里米亞半島與頓巴斯地區部分領土。前線接觸線從東北的哈爾科夫延伸至南部的赫爾松，全長數百公里，戰場線條像一道深深的傷痕，橫亙在烏克蘭的地圖上。
軍事專家警告，若以現有接觸線作為停火基礎，且缺乏明確的撤兵時程與第三方監測，將形同承認俄方佔領成果，為未來衝突再起埋下伏筆。
歷史經驗證明，所謂「凍結衝突」往往只是侵略戰略的中場休息。1953 年的韓戰停戰協議，把戰線固定在三八線，但北韓在隨後數十年不斷挑釁、試射飛彈，戰爭技術上雖未重啟，威脅卻從未遠離。1990 年代的第一次車臣戰爭中，俄羅斯與車臣簽下哈薩維尤特協議，暫停戰事並保留地位爭議，結果三年後俄軍再度入侵，引發更血腥的第二次車臣戰爭。同樣地，外高加索地區的納卡衝突，數次停火都只是短暫降溫，最終在 2020 年爆發全面戰爭。
這些案例對烏克蘭而言，是清晰的警告：沒有可驗證的撤兵、沒有強制執行的安全機制，任何停火都可能是未來更大規模戰爭的前奏。
3. 民意面：止戰渴望與主權底線的矛盾
長期戰爭帶來的犧牲，讓烏克蘭社會渴望和平。根據 2024 年 7 月 Gallup 調查，約有 65% 至 70% 的受訪者「支持政府儘快尋求談判終結戰爭」。然而，這種和平渴望「不等於願意妥協領土」。
基輔國際社會學研究所（KIIS）在 2025 年 5 月至 6 月的調查顯示，52% 的烏克蘭人明確反對任何形式的領土讓步；另一項路透社引述的統計則顯示，接近 80% 的受訪者不願承認被俄羅斯佔領的地區為俄方領土。
這種「想談判又拒割地」的民意結構，使得政府在談判時陷入兩難：一方面需要回應社會對結束戰爭的期望，另一方面必須維護主權與領土完整，否則將失去民眾支持。
同時，不同地區的民意差異顯著。西部與中部地區對主權的堅持最為強烈，而部分東部戰區附近的居民則更傾向快速停火，以求恢復日常生活。這種內部差異，也讓全國共識的凝聚變得困難。
4. 外交面：美、歐、俄的三方博弈
在外交舞台上，美國、歐洲與俄羅斯三方的立場各有差異。
美國方面，川普政府傾向尋求快速降溫戰事，以減輕美方財政負擔與國際壓力。這種立場可能導向以領土妥協換取停火，但這被基輔視為對當事國立場的不尊重。
歐洲國家則更注重國際法與長期安全，主張不得以武力改變邊界，並提出「先停火、後談判」的替代方案，確保不會在政治上承認俄方的佔領。歐洲對烏克蘭的軍事與經濟援助，也與其在談判桌上的籌碼密切相關。
俄羅斯則利用軍事壓力與能源手段，試圖將談判框架鎖定在有利於自身的「現狀」，以固化戰果，並在未來保留重新發動攻勢的空間。對普丁而言，任何談判都是戰略的一部分，而非戰爭的結束。
5. 經濟面：戰爭的財政與人道代價
根據世界銀行、聯合國與歐盟的最新評估，截至 2024 年底，烏克蘭的重建需求已達 5240 億美元，約為該國當年 GDP 的 2.8 倍。直接經濟損失超過 1520 億美元，能源基礎設施遭到毀壞，超過一半的電力系統需要重建。
雖然 2025 年烏克蘭經濟仍維持 3.1% 至 3.4% 的成長，但這仰賴龐大的外援與國內財政緊縮。國家銀行與 IMF 預警，若戰爭持續至 2026 年，預算缺口可能擴大至 190 億美元。
人員傷亡方面，烏克蘭軍方估計至 2025 年 8 月，軍隊傷亡超過 40 萬人，其中死亡 6 萬至 10 萬；平民至少有 1.17 萬人喪生、2.46 萬人受傷（聯合國統計），其中包括數百名兒童。俄軍傷亡缺乏透明數據，但多方估算顯示死亡人數可能介於 18.5 萬至 26.7 萬之間，總傷亡接近 95 萬人。此外，數千名外籍志願軍在烏作戰，其中不少人再也無法返回家園。
三、結語
烏克蘭如今站在一個艱難的十字路口。談判與停戰，可能為社會帶來喘息與重建的機會，但若是以承認侵略成果為代價，將動搖國家的根本立場與憲法秩序。
歷史上，芬蘭在二戰後雖被迫割讓部分領土給蘇聯，但透過長期外交平衡與國防自立，維持了國家獨立；西德則在冷戰中依靠西方安全保障與經濟重建，最終迎來統一。這些案例告訴烏克蘭，即使在國土暫時受損的情況下，若能確保國家制度安全、軍事防衛與國際支持，仍有機會在長期戰略中逆轉局勢。
在國內民意的雙重壓力下，基輔政府需要一個既能回應和平期待、又能守住主權底線的方案。這意味著，任何停火必須以可驗證的撤兵機制、國際安全保證與經濟援助為條件，並避免將現有接觸線固化為永久邊界。
對烏克蘭而言，真正的和平不只是戰火的停止，更是確保未來不再重演侵略的保障，而歷史已經為此提供了足夠的警示與啟示。
參考資料
- Gallup Poll, July 2024.
- Kyiv 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Sociology (KIIS), May–June 2025 Survey.
- Reuters, “Poll shows more than 50% of Ukrainians oppose territorial concessions,” April 2025.
- World Bank, UN, EU Joint Damage Assessment Report, December 2024.
- IMF and National Bank of Ukraine, Economic Outlook 2025–2026.
- United Nations Office of the High Commissioner for Human Rights (OHCHR) Civilian Casualty Report, August 2025.
- UK Ministry of Defence, Russian Casualty Estimates, 2025.
- CSIS, “Russia-Ukraine War Report Card,” August 2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