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巴黎的生活,就像是誤入一部24小時不間斷播映的法國電影,既沒有中場休息時間,也沒有提供中英文的字幕。在這部生活紀實電影,我不僅僅是觀眾而已,同時還是主角之一,必須要在適當的時間作出適當的反應,還要說出屬於我的幾句台詞,最好是能說法語。我想我沒有演戲的天分,太容易怯場,又不懂得臨場自由發揮。
陸陸續續地,我見到尚皮耶(Jean-Pierre)的朋友們,他(她)們多半都對我表現出了歡迎的態度,至少表面上看來如此,其實這樣也就足矣。我本來就不是個公關性格的人,加上語言不通的障礙,尚皮耶想要把我介紹給他所有朋友們認識的好意,卻因為我的拘謹與尷尬,往往埋下了我和他在後來不斷爭吵或冷戰的導火線。
說同一種語言,也可能有誤解或會錯意的時候,更何況是語言不同。就像是Patty Smyth(中譯:派蒂·史麥絲)與老鷹樂團(Eagles)的主唱兼鼓手Don Henley(中譯:唐·亨利)合唱的歌曲〈Sometimes Love Just Ain't Enough〉(中譯:有時愛就是不夠),有了愛還不夠嗎?尚皮耶給我的愛,多到滿溢,但我更需要的是彼此理解。所幸這種雞同鴨講的情況,隨著我在Alliance Française語言學校的學習而一天天改善。到Alliance Française上課已經一個星期了,我的努力用功遠遠趕不上Madame Claudie的教學進度,不過我默默感受到自己的耳朵慢慢打開,當我一個人走在巴黎街頭,或是尚皮耶與他的朋友們在電話裡聊天時,一個單字或是一句話悄悄鑽進我的耳內,我聽懂了,好神奇。前天早上,尚皮耶出門上班時,我在門口跟他說:「À tout à l'heure.」(英語:See you later. )意思是晚點見。尚皮耶愣了一下,又驚又喜地擁抱我,用力地親吻我。
正當我努力學習法文且逐漸熟悉法國巴黎的生活時,尚皮耶的期待卻有所不同。在尚皮耶的眼中,或是他的想像,我就是一個溫順可愛的亞洲人。不可否認,我確實是個亞洲人,當然也有溫順可愛的時候。在歐美人士看來,亞洲人都長得差不多,因此在自我介紹時,我的開頭通常都是:「I am Chinese from Taiwan. 」(中譯:我是來自台灣的中國人)。回到90年代的當時,自稱「台灣人」(Taiwanese)的說法還不太普遍。有時候,台灣(Taiwan)甚至會和「泰國」(Tailand)搞混,這二個單字的開頭與拼音都太相似。
就因為我是來自台灣的中國人,尚皮耶有天突發奇想地提議,下次邀約朋友們來家裡聚餐時,由我做「中國菜」來招待大家。只會泡麵加蛋而已的我應該一口拒絕的,人在台灣時,我的爸爸媽媽哥哥姊姊都很會做菜,根本輪不到身為老么的我。「D'accord. Je vais essayer. 」(中譯:好的。我會試試看。)我竟然答應了,實在是不忍心看到充滿期待的尚皮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在平日採買的Monoprix超市的賣場逛了好幾圈,我完全想不到要做哪幾道菜,因為還要考慮「中菜西吃」的概念,至少要準備端出三道菜:前菜、主菜、與甜點。尚皮耶察覺到了我的苦惱,於是他開車載我到巴黎的第十三區,在義大利廣場(法語:Place d'Italie)附近,來到所謂的唐人街或中國城(法語:Quartier Chinois)。在伊夫里大街(法語:Avenue d'Ivry)的陳氏商場(法語:Tang Frères),我發現了亞洲食物的快樂天堂,這裡可以採買到做中國菜所需的食材,包括越南、泰國、等等的香料與食物也都有。
在陳氏商場的一排排貨架之間,我仔細端詳著每樣商品並且比較價格。回頭看到推著賣場手推車的尚皮耶在一旁等候,我連忙加快了購物的速度。尚皮耶的陪伴,僅此一次,後來我習慣自己前往第十三區的中國城,多半是搭地鐵來回,偶而會沿著塞納河畔(法語:la Seine)走過去,經過了巴黎聖母院(法語:Notre-Dame de Paris)、植物園(法語:Jardin des Plantes)、與國家圖書館(密特朗館)(法語:Bibliothèque François Mitterrand),然後在滿是東方人臉孔的這個區塊消磨一下午的時光,回程再搭地鐵。
這星期五,Séverine(賽費琳)與Anthony(安東尼)要來家裡吃晚餐。比起招待其他朋友們,我更加緊張。Séverine是在歐洲享有聲譽的知名女歌手,特別是70年代。她很照顧尚皮耶與已逝的艾爾班(Alban),也曾經帶著同為歌手的Alban在歐洲巡迴表演。Anthony是Séverine的獨子,他是新一代的法國年輕人,不排斥說英語且獨鍾英國流行音樂。
前一天,我再次到第十三區的中國城採買。我構思了許久,擬出的菜單是:作為前菜的大拼盤,包括滷牛肉、涼拌海蜇皮、煎香腸、腰果、與皮蛋豆腐;主菜是滷豬腳、燙青菜、叉燒包、以及香菇雞湯;最後的甜點,紅豆湯圓。
在擬定的菜單中,有些是現成的,像是腰果與皮蛋豆腐,當場擺盤即可,我也在陳氏商場買了幾個蒸籠來蒸熟叉燒包。此外,要備料的部分還很多。整個早上,我都在廚房準備,從滷牛肉開始,先用熱開水汆燙過,再放入在陳氏商場買的滷包用小火燉煮入味。想必是受不了牛肉香氣的誘惑,美樂蒂(Melodie)、阿莫妮(Harmonie)、與魯奇(Lucky),三隻狗兒眼巴巴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