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開始到巴黎的Alliance Française這所語言學校上課之前,不知不覺,我已經變成了一個等待的男人。等待中午12點到12點半,電話鈴聲響,尚皮耶(Jean-Pierre)的聲音從電話的那頭傳過來。等待傍晚6點到6點半,大門打開,尚皮耶的身影朝著我走過來。等待週末的來臨,尚皮耶在家的時候,他在整理家務,我在讀書。
等待啊,等待。終其一生,免不了時時在等待。
等待某個時刻,等待某個人出現,等待某件事發生。虛度了等待的光陰,一點一滴地失去了自己。回到巴黎,重回到尚皮耶與三隻狗兒的身邊,才過了一個多星期,我已經開始想家(homesick),完全被我的大姊料中。大姊也說過,我們家的兄弟姊妹都是要在遠方才會談戀愛,確實也是如此。在台灣的時候,雖然有過愛與被愛的緣分,我總是能夠很快地抽離,倒不是想遊戲人間,而是害怕更進一步的發展,不知如何面對家人們的反應以及世俗的眼光。來到無人熟識的異國他鄉,我終於可以放膽去愛,然而朝夕相處的同居生活又是另一個課題。「相愛容易相處難」這句話是老生常談,對於同性的戀情來說,找到一個人相愛其實也沒那麼容易,而相處又更難了。有點沮喪,有點生悶氣,有點理不清,就是我日常的心情。我知道尚皮耶是愛我的,我也愛他,但我懷疑自己還夠不夠堅強來承受內心的壓力,一種無法溝通的壓力。有時是在尚皮耶與他的朋友們的聚會,有時是他與他的朋友們在電話裡聊天聊了許久,不管是談論我或其他的事情,我都已經漸漸感到不耐煩,沒有興致去猜測或試著了解,只想要躲在自己的小小世界,有形的或無形的。
人,應該是說我,真的很難滿足於現狀。在台灣的時候,有家人在身旁,還有知己好友們無所不談,我的心裡仍然渴求著一份愛情。而為了追愛,我跟家人們撒了謊,好不容易才回到巴黎,為什麼我又隱隱察覺到自己內心的空虛。在Chérie FM廣播聽到Patty Smyth(中譯:派蒂·史麥絲)與老鷹樂團(Eagles)的主唱兼鼓手Don Henley(中譯:唐·亨利)男女對唱的單曲〈Sometimes Love Just Ain't Enough〉(中譯:有時愛就是不夠),這首抒情歌唱出了我的心聲。
親情與友情遠在天邊,愛情近在眼前,聰明如我,不該浪費寶貴的時間在自怨自艾。二個月之後,我又要回到台灣,到時再多的後悔都來不及了。認清現實,我拿定了主意,報名Alliance Française這所語言學校的短期課程,從11月29日到12月22日,週一到週五,下午2點半上課,一堂課是1小時45分鐘,共18堂課。註冊費220法朗,學費1250法朗。目前算是無業遊民的我,本該在這趟旅行省吃儉用,為何要花錢到語言學校上課,一方面是自修法語的成效不彰,另一方面是圓謊,畢竟這趟的法國行是藉著「學法文」的名義。
在Alliance Française的第一堂課:s'appeler(英語:to call oneself)。基本上,我是用英語來學習法語的,雖然26個字母A到Z的發音、動詞變化、名詞與形容詞的陰陽性、文法、與語句結構都有所不同,至少可以從其中找到相似之處。
老師Madame Claudie的教學方式很生動活潑,全程以法語教課的她,第一堂課就要同學們輪流以法語自我介紹,輪到我時,在說完了「Je m'appelle .... 」(中譯:我叫作……)之後,忍不住改用英語來補充,馬上就被老師制止,她說:「Pas d'anglais.」(英語:No english. )於是,在接下來的三個多星期,原本那種無法溝通的壓力,轉變成為學習法語的壓力。壓力,也是動力,我是個用功讀書的學生,生活有了重心,日漸找回了活力。
我就讀的這個基礎法語班,總共有16個同學,大家的程度不一,有人已經可以口說簡單的法語,但也有人連字母的發音都沒學過,就像是我。除了我之外的15個同學,包括有四個義大利人、三個日本人、二個美國人、以及來自俄羅斯、波蘭、捷克、希臘、菲律賓、與中國的同學各一人。
在這一班中,我和鄰座的同學較為熱絡。日本女生Kumiko說她是來遊學的,趁此機會來體驗有「花都」之稱的巴黎的浪漫風情。菲律賓的Elsa,她與先生申辦移民,剛從馬尼拉(Manila)來到巴黎,原本是中學教師的她現在是褓姆。希臘男孩Kostantinos,有著雕像般的俊美長相,他的未婚妻正在巴黎念大學,學建築的他說想回希臘的家鄉生活。
大家來到巴黎的原因各自不同,「學法文」的動機倒是大同小異,都是為了學習非母語的另一種語言,無論是在旅行、工作、或生活上,降低因為語言所造成的障礙,提升溝通的能力。我也是,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來學習,期許自己往後在尚皮耶與朋友們的對話中可以聽得懂隻字片語。
不過,悲觀主義的我,有時不免懷疑這一切會不會是白費力氣。我永遠都是個外國人、局外人、異鄉人(法語:l'étran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