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因素」不是單一名詞,而是一種運作邏輯:中國共產黨體制與國家資本主義混成的權力,靈活調度資本與市場,服務於政治目的——借市場之力,行政治之實。它之所以難以直視,在於滲透面向廣、通道多、證據常以關係網絡與制度設計的方式呈現;但只要把「作用力/反作用力」作為觀察框架,脈絡會逐步清晰。
經濟面向最早可見跡象。2008年4月起,陸客團體遊恢復;2009年7月,北京、上海、廣東等地試辦自由行,來台規模迅速擴大。緊接著,2009年11月27日《大陸地區人民來台投資許可辦法》發布,2010年2月3日施行;2010—2014年間,陸資以「拓展台灣市場」「產業布局」為名進場,觸及批發零售、銀行與電子零組件製造等領域。LED即是一例:2009年前後,台灣LED晶粒龍頭與陸資「二安光電」的動向引發業界對併購與技術外溢的擔憂。經濟交易的表面,連著產業治理與國安的底層。
教育場域承接了意識形態的攻防。1990年代起,教科書逐步由「中國中心」轉向「台灣主體」。2001年《九年一貫課程綱要》將「認識台灣」納入國中社會領域;2005年再度微調。2012年7月,教育部成立十二年國教課綱審議機制,著手撰擬高中歷史課綱;2013年3月29日公布草案,7月正式核定微調版,旋即引發學生與公民團體在7—8月間的抗爭與公聽會攻防(首次大型公聽會為7月27日)。爭點不僅是史觀,更是誰來定義這塊土地的敘事權。
與此相互映照的是香港的教改試驗。自2002/03學年起,香港將「國民教育」元素分散納入課程;2012年4月提出將「德育及國民教育」獨立成科,引爆9月約十二萬人的街頭抗議,10月宣告擱置。這套在地協力機制(行政長官、中聯辦、建制派與愛國社團)示範了意識形態如何以制度路徑推進,也提醒台灣:教材並非純學術爭論,而是國家認同工程的一部分。
旅遊政策揭示「市場誘因—政治目標」的聯動。2009年8月,高雄電影節臨時取消人權紀錄片《愛的十個條件》,引發陸方旅行社以「口頭限縮」影響團客赴高雄,旅流量短暫下滑。2016年民進黨上台後,團客與自由行同步減少,顯示北京可藉簽證與旅行社配額精準調節流量。所謂「一條龍」商業模式,讓大量收益透過陸資在台的供應鏈回流中國,經濟效果遂具選擇性與可控性。
媒體與訊息環境則體現滲透的第二層次。1998年後,台灣新聞自由度大幅提升,但近年中國因素以收購、置入、廣告投放與高層人脈疏通介入內容供給;「旺中事件」便是一個爭議焦點。影響機制未必公開強制,更多是結構性誘因與商務關係改寫編輯室的日常判斷。
作用力總會引出反作用力。2014年3月18日至4月10日,太陽花運動佔領立法院,矛頭指向《服貿協議》背後的政治與資訊不對稱;反課綱行動也促使社會重新檢視課程決策過程。宗教與文化交流——從媽祖繞境到佛教、基督教的跨海互動——同樣存在政治統合的企圖,但也孕育了在地團體的自我警覺與對話。
把這些事件串連起來,可以看到三條清楚的線索:其一,「中國因素」善用經濟利益做為槓桿,將市場與政治捆綁;其二,在地協力網絡(企業、媒體、社團、專業代理)是落地的關鍵節點;其三,台灣社會的反作用力——街頭運動、專業自律、地方治理與選舉結果——不僅抵抗,也在不斷重申民主與主體性。將這些隱形機制化為可被討論的議題,是「可見可說」的第一步;唯有如此,才能在複雜的兩岸互動中持續守護自由社會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