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起來的時候,全身痛得像是要散掉一樣,咒罵著撐起手臂想爬起身,左手才一壓到床上就痛到幾乎要大叫,抬起手來一看,昨天被那隻女鬼抓到的手腕黑腫成一片。
……不會有毒吧?梁彥覺得真是麻煩到想撞牆,黑著一張臉起床拿了臉盆去梳洗,宿舍裡的同學看到他都馬上閃到不見人影,比見鬼還快。
他也省得麻煩,不必排隊就可以刷牙洗臉。
他咬著牙刷走到陽台去,他的宿舍在三樓,公用淋浴間外面長了顆差不多高的大榕樹,他探出手臂去拔了幾片葉子下來,扔進臉盆裡裝水洗了臉,順便拆開繃帶清洗一下傷口。
他看著慘不忍睹的傷口皺起眉來,拿著榕樹葉輕輕擦著傷口,居然痛到他快掉眼淚。
在心裡罵過那個女鬼的祖宗十八代,他忍耐著洗黑了七、八片榕樹葉才倒了那一盆濁水回房去重新包紮。
回房去在鏡子前面仔細看了下,臉上被抓的那一道不算深,也還好不明顯,額頭的傷比較大,手腕上的傷也可以包紮起來,麻煩的是脖子上暗紅的指印。
他嘆了口氣,包紮得滿頭他也不怕難看,不過這個指印帶出門就不是普通的麻煩了。
已經逼近夏天的時節,圍著圍巾出門有點欲蓋彌彰的感覺,索性拿繃帶把頸子也包起來。
總覺得屋裡還散發著臭氣,也沒胃口吃早餐,背著背包就走出宿舍,一路怒氣沖沖地走進教室。
剛轉進教室就看見方樂其和簡玉眉、柳明苓正悠閒地在聊天,他快步走去忍住拍桌的念頭,冷著臉瞪著柳明苓,「那條項鍊是誰給妳的?」
三個人都愣了一下,最先跳起來的居然是簡玉眉,「天啊!你沒事吧?」
「你……又打架了嗎?」方樂其看著他,一臉擔心。
簡玉眉疑惑的看了方樂其一眼,又望回梁彥,小心翼翼地說,「你、你跟那、那個打架嗎?」
「哪個?」方樂其反而疑惑起來。
「就、那個呀!」簡玉眉也疑惑的看著方樂其。
梁彥只覺滿臉黑線,抬手阻止他們哪個來哪個去的,努力忍住罵人的衝動,沉著聲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清楚,「我問的是,那條項鍊,是哪裡來的?」
柳明苓被梁彥幾乎是青筋爆出的神情給嚇得縮了一下,支吾了半天才說,「唔……我其實……不記得……」
「什麼?」簡玉眉回頭瞪著她,幾乎要尖叫,「什麼叫不記得是從哪來的?」
「別凶她了,她才剛好一點。」方樂其趕緊安撫簡玉眉,回頭望著梁彥,「從哪裡來很重要嗎?」
砰地老大一聲,梁彥終於忍不住伸手拍桌大罵,「不想我宰了她就給我滾出來!」
三個人都被嚇了一跳,不知道他在喊什麼。
柳明苓的哥哥一臉抱歉地冒了出來,連聲地道歉,『對不起,我妹妹少很多條筋,請您不要介意……那條項鍊是她不太熟的男生送她的,她說的不記得是不記得對方的名字,那是她高中同學林依婷介紹給她的,玉眉也認識她的……真是不好意思這個笨蛋給您添麻煩了。」
梁彥抱著手臂瞪著那三個人一隻守護靈,如果可以的話,他實在不想管他們,可是已經插手下去的事,如果現在撒手不管,柳明苓只有等死的份。
梁彥深吸了口氣才開口,「妳高中同學林依婷介紹給你認識的,給我想一下那個男的叫什麼名字,怎麼找。」
簡玉眉怔了怔,「你怎麼知道我們跟依婷是高中同學?」
柳明苓啊的一聲,「啊、對,是依婷的朋友,咦?叫什麼來著……」
梁彥無力到極點,要不是柳明苓是女孩子,他肯定會從她的頭巴下去。方樂其感受到其他同學的注目,拉拉梁彥的袖子,「我們換個地方好了,反正等下是李老先生的課,要不要蹺?」
梁彥還沒回答,簡玉眉和柳明苓倒是很快速地收拾起東西,梁彥無奈地跟著他們三個換了地方。
走出東大樓,梁彥發現他們都騎腳踏車,他們學校有名的大,大多數學生都騎車,他大一的時候也買過一部二手車,摔過五次,被椰子樹葉打到三次之後就賣掉了。
簡玉眉載著柳明苓,方樂其跨上腳踏車很自然的說,「我載你。」
「……不用了,我用走的就好。」梁彥馬上拒絕。
「用走的要走很久耶,我們都騎車比較快呀。」方樂其想了想又說,「你不想給人載的話,不然我給你載?」
簡玉眉和柳明苓兩個人四隻大眼睛盯著他,梁彥在心裡罵了幾聲,他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太好,等下要上了方樂其的車肯定摔車,他已經全身是傷了,實在不想多摔這一下。
「一定會摔車。」梁彥抱著手臂瞪著他。
「不會啦!我技術好得很,要摔車的話我請你一星期的午餐!」方樂其一臉自信滿滿。
「要摔車的話,這學期都不要跟我說話可以嗎?」梁彥沒好氣地回答。
「那要沒摔車的話你這學期每天都跟我們吃午飯?」方樂其也抱著手臂盯著他。
「成交。」梁彥也很乾脆,反正肯定會摔。
坐上方樂其的車後座,梁彥想起小時候也讓高亦傑載過,只是比起方樂其現在平穩的速度,高亦傑那根本叫暴衝。
從教學大樓一路騎出來,方樂其還一邊跟簡玉眉聊天,經過圖書館面前,到大門口前那條大道上,方樂其很高興的偏著頭說,「快到了唷~」
簡玉眉笑盈盈地回頭望了他一眼,梁彥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處在幻覺裡,好像他只是個普通大學生,正跟朋友一起玩鬧。
還沒回過神來,突然刮來一陣大風,一大片椰子葉咻地掃了過來,方樂其趕忙閃開,車頭歪了一下,梁彥連忙抓穩。
「哇啊--!」方樂其雖然閃過那片椰子葉可是車輪不知道卡到什麼整台車突然往旁邊的水溝裡栽下去。
梁彥反正已經準備好摔車的打算,才閉上眼睛車子晃了幾下居然穩了下來。
梁彥疑惑地睜開眼睛,看見的是高亦傑。
他一手按在方樂其的車頭上,笑著說,「學弟,騎車怎麼這麼不小心。」
方樂其有點委屈地回答,「我不是故意的,剛剛椰子葉掉下來我還有閃過,哪知地上有洞。」
「沒事吧?」簡玉眉的車靠了過來,柳明苓從背後探出頭來笑著說,「你們居然沒摔車耶。」
「對呀,多虧學長。」方樂其可開心得很,回頭對著梁彥說,「沒摔車,算我贏了吧?」
「……還沒到校門口。」梁彥一臉不悅地指著不遠的校門。
「就騎過去呀!怕你喔。」方樂其很樂的準備繼續騎。
高亦傑沒放開按住他車頭的手,另一手拉住梁彥一把就將他從車上扯下來,「算你贏就好,這傢伙借我一下。」
梁彥正想抗議,高亦傑一把就抓在他受傷腫脹的左手上,一下子痛到要飆淚,連話都說不出來。
「咦?可以嗎?可是我們有事情要說。」方樂其看著梁彥的臉色似乎很難看,但也沒出言反對大概是認同。
「一會兒就還你們了,巷子裡那家咖啡店嘛,我知道地方。」高亦傑笑笑地朝他們揮手,順手把人拖走。
梁彥忍了好一會兒才暴出髒話,「幹!痛斃了你知不知道!」
高亦傑沒理他,拉他到最近的洗手間外的洗手台,逕自拆掉他的繃帶,「你也知道痛?」
「廢話!你以為我愛……你要幹嘛!!!」梁彥還沒罵完,看高亦傑掏出小刀愣了一下,驚叫了起來。
「放血。」高亦傑回答的時候手也沒停下來,梁彥還來不及掙扎,鋒利的小刀就往他手上割,暗黑濃綢的鮮血馬上流了出來。
「靠!你殺人呀!」梁彥已經全身都在痛,再加上這一刀,更覺得痛徹心扉。
「不要用力,血都用噴的了。」高亦傑皺起眉來。
梁彥實在很想揍他一頓,不過他覺得自己快貧血了,低頭看自己手腕上流出來的血是帶黑的紅褐色,看起來一點都不正常。
「這是什麼?有毒嗎?」梁彥不是沒被鬼抓傷過,但還沒遇過傷口會這樣的。
「你碰到山妖了。」
梁彥愣了一下,看高亦傑也不像在開玩笑,「山妖?那不是鬼?是妖怪?」
「都是差不多的東西,你要叫他做山鬼也行。」高亦傑笑了笑,掏出塊乾淨的手帕壓在他傷口上,一會兒才止住了血。
「我都快貧血了……」梁彥抱怨著,但傷口的確看起來比剛剛好很多,而且也沒那麼疼了。
「……要不要煮豬肝給你補一下?」高亦傑瞪了他一眼。
梁彥沒理會他的諷刺,「我昨天從傷口上拔起一小塊指甲,看起來的確不像人的。」
「山妖有六成都是貓屍來的。」高亦傑幫他重新包好傷口,又接著說,「所以才說那傢伙不簡單,你沒聞到那股臭味嗎?那女孩就算是爛了也不會有那種味道,她身上只有股土味,肯定被埋在哪個山裡。」
梁彥皺著眉,台北沒幾座山可以埋人,他想著最好別在台北以外的地方,還在想各種可能性的時候,高亦傑伸手朝他的臉摸過來,他愣了一下閃開去,也許真有點貧血,還昏了一下,連忙扶住洗手台。「你要幹嘛?」
「你是不是男人呀?還怕人摸,我看你的頭有沒有事。」高亦傑沒好氣地開口,伸手去拆他額頭隨便貼上的棉布。
「幸好不用縫,你真是有夠亂來,這種打法有幾條命可以耗。」高亦傑邊念邊去拆他脖子的繃帶。
「……那裡沒傷啦,幾個指印而已。」梁彥抱著手臂靠在洗手台上也懶得去阻止他了。
高亦傑皺起眉,像是淤青般的指印幾乎快變成黑色的,他把手貼在他頸子上,在梁彥抗議前一手按住他的肩。「別動,一下就好了。」
梁彥不太習慣被人觸碰,從父母身亡,他離開高家之後,幾乎就沒有人靠近過他,他也不願意再親近任何人。
他不太自在地僵了一會兒,其實大概不到十秒,高亦傑神情認真地盯著他按在自己頸上的手。
等高亦傑放手,梁彥只覺得頸子上熱了起來,不是因為手的溫度,倒有點像是拔罐的那種熱,他伸手摸摸頸肩處,真的有點熱,回頭去照洗手檯上的鏡子,頸上除了有點紅以外,黑指印已經不見了,他疑惑的回頭看著高亦傑,只見他甩了甩手笑著,「走吧,你朋友們不是在等你?」
「他們是同學。」梁彥有點悶的開口,多虧高亦傑,現在他得每天跟他們吃飯。
「每天有朋友一起吃飯不是很好?」高亦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笑笑地跟在他後面說。
「你放什麼式神偷聽嗎?」梁彥瞪了他一眼。
「我也有朋友在附近啊。」高亦傑聳聳肩地回答。
梁彥嘆了口氣,停下了腳步望著高亦傑,「你知道我不能交朋友,我不想害他們。」
高亦傑雖然是笑笑地開口,語氣倒很認真,「我在,你害不到任何人的。」
梁彥皺起眉來,像是想說些什麼,又忍了下來轉身要走,高亦傑拉住他的手臂,「把話說完,順道把你昨天沒說的一起說好了。」
梁彥甩開他的手瞪著他,高亦傑還是一副不在乎的笑容,「怎麼?怕傷害我?」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聽見他這麼說,梁彥終於忍不住怒氣地吼了出來,「你以為隔了十五年再這樣突然出現,我們還能跟小時候一樣天真無邪的要好嗎?」
梁彥狠狠地瞪著他,一股腦兒地把忍了好一陣子的怒氣全暴出來。「十五年的承諾是你說的,不是我!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好不容易可以一個人過下去的時候你又要自以為是的出來說要幫我,自以為是的來幫我製造朋友,你又知道等你離開了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梁彥覺得自己不應該說下去,但卻停不下來,憤怒和無力感充滿了心底。「我的確沒有你那麼強,我只有那種亂來的工作方法,因為我要養活我自己!還有我一點也不想收了『他」,你覺得可笑就儘管去笑,從你爸自以為好心地撿了我再丟掉我以後,這十五年來我只有『他』而已!除了『他』我什麼都沒有!你憑什麼在我面前說想除掉他!這就是我想說的,你滿意了吧!」
梁彥喘著氣,氣得臉色漲紅,卻又覺得自己可悲到不行。
高亦傑只是很平靜地回答,「我們從來沒有想丟下你,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在你把那傢伙當寶貝之前吃掉他,可是我不能那麼做,我也只能讓你走。」
梁彥低著頭深吸著氣,許久才抬起頭來,覺得萬分疲憊。「不管怎麼樣,都已經這樣了,你放過我就是幫我的最好方法了。」
梁彥轉身想走,這回高亦傑沒有拉住他,只是在他身後開口,「就這樣?你打算過這種生活到三十歲?」
梁彥已經沒有力氣跟他爭辯。「那也是我的事。」
「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
梁彥嘆了口氣,回頭望著他,「我以為我說的很清楚了,我不需要你。」
高亦傑走近他,笑得很溫和。「你不想要朋友是因為你不想傷害人,你不想要我這個朋友是因為你怕失去我或『他』對吧?」
梁彥沒有回答,只是瞪著他,高亦傑認真而溫和地望著他,「所以我給你兩個選擇,如果你只想活到三十歲,我保證到你死我都在你身邊。」
梁彥怔了怔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開口,高亦傑只是接著說,「第二個選擇,我幫你破除這個詛咒,當然在不傷害『他』的前提之下,只是這樣我最多能在你身邊二年,不過如果破除了這個詛咒,你就不再需要我了,想交什麼朋友都無所謂,將來還可以結婚可以有家庭有小孩,不必再擔心親人朋友或子孫受苦。」
那聽起來仍然都像夢一樣,梁彥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開口,「你想要的那個東西,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重要到你就算浪費八年也沒關係?」
高亦傑倒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卻還是回答他,「從我有意識開始,我就想要那個東西,那就跟你拚命想活下去是一樣的。」
高亦傑停頓了一會兒,笑了起來,「不過我不覺得跟你做八年朋友是浪費時間。」
梁彥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他應該接受還是放棄,繼續回去過他一個人的日子。
「……讓我想想。」沉默了好一陣子,梁彥才回答。
「嗯,比想都不想就把我踢開來得好。」高亦傑笑著說。
梁彥低著頭,開始為了剛剛幼稚的大吼大叫覺得丟人,「嗯……」
高亦傑笑著拍他的肩,「走吧,他們在等你吧,先解決那個山妖比較實在。」
「嗯。」梁彥點點頭,走了一陣子才發覺不對。「你也要去嗎?」
「不然呢?放你一個人去給妖怪啃?我看你家寵物心情差得很,大概不會幫忙吧。」高亦傑笑笑地回答。
梁彥想反駁,想想卻也沒錯,那隻女妖不好對付,他也不想一個不小心就賠上柳明苓的命。
梁彥在心裡嘆了口氣,哀悼自己能力的不足,只乖乖地跟著高亦傑走向方樂其他們所在的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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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忘記今天星期六(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