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每與伯延的生長環境大大不同,又每長在農村,父母親都靠務農維生,小時候家中的環境條件並不好,常常學費都是問題。自記事起,就跟著父母一起到田裡工作,即使在家也得分擔家務、照顧弟弟妹妹。
伯延自小長在城市,父母是公教人員,能給予孩子相當不錯的生活水準,所以對又每來說,伯延就是一個還著金湯匙長大的少爺。
伯延與又每結婚之後,與父母同住,而又每也努力希望可以盡快融入伯延的原生家庭!
因為農家人相對傳統,父母總是告訴又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結婚之後你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了!」因此,對他來說,結婚意味著伯延家就是他的家,因為他也沒有家了!
但是,對伯延的父母親來說,媳婦並不是家人,更像是傭人。進了門的媳婦,就該伺候這個家的一切。
這一天下班,又每到家沒有急著開門,他站在門前發呆,不禁想到結婚前,伯延每次帶自己探訪他的父母,每一次都充滿緊張、害怕、焦慮的情緒,最後,自己還是踏入這一扇門,大概永遠也出不來了!
想到這裡,又每趕緊甩甩頭,想將所有的懼怕甩開,不讓自己想太多。他深吸一口氣,按了門鈴,是的,他沒有這個家的鑰匙。
有人開門之後,東西放了,趕緊進廚房,看了看已經被備料的碗盤推滿的水槽,小心翼翼的問:「媽,我回來了,這些我先洗起來。」
薛老師看了一眼,沒有答話,只是點點頭。又每趕緊清洗水槽中的一切,不時還得幫忙打下手。
薛老師煮完晚餐之後,又每正在收拾廚房,伯延見狀想進廚房幫忙,但是卻被薛老師阻止:「小延,我們先吃飯,又每收得很快的!」
又每在廚房聽著所有人都在吃飯,只有他在收廚房,等收完廚房也只能吃剩下的飯菜,加上煮太多,不免又會受到責備,所以薛老師一向煮的不多,這也讓食量較大的又每常常餓著肚子,但是又不能自己煮東西,只能以剩飯剩菜填肚子。
等待又每吃完之後,一家人的餐具又將水槽堆滿,等著他一一清洗,其他人都到客廳,坐到電視前面,沒有人顧及他分毫。
身為丈夫的伯延,有心想要幫忙,剛進廚房想接手又每手中正在清洗的碗盤,手都還沒打濕,又被母親叫出廚房,沒有再進過廚房。
又每知道,對於伯延的父母來說,這些所有的家事都是他該做的,即使伯延想幫忙,也不被許可;對於這樣的行為,又每感到生氣也難過,但是更讓他受傷的是,丈夫原本想要幫忙的心思,似乎也因為順從父母而被澆熄了。
或許,孕期多思,又每將一切都收拾完之後,回到他們房間,心情實在低落沮喪,便拿起電話想要找個可以吐苦水的人,於是打電話給一個很好的朋友:「盈,我現在才知道,我公公婆婆......」
話還沒說完,眼淚就落了下來,她哽咽地對著電話那頭說:「伯延想幫忙做什都不行,我要幫忙做飯、收拾廚房,吃的也是剩下的飯菜......」
便看到伯延進房間,凶狠的奪取又每手中的電話,大力的掛掉,並對已經淚流滿面地又每吼道:「不許對其他人說我家人的壞話.....」
伯延的舉動驚呆的又每,他被伯延憤怒完全嚇傻,也未想到伯延有這樣的一面,又每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伯延吼完又每之後,沒有再看又每一眼,逕直走出房間。
留下又每一個人,對於剛剛的一切完全反應不過來,他愣愣地看著伯延走出房間的身影,看著他大力關上門,門「砰」了一聲,像是當頭棒喝,眼淚想沒關的水龍頭似的,完全止不住。
又每心中有憤怒、更多是難過:為什麼我的丈夫也這樣對待我?為什麼伯延也與他的家人一起對付我?為什麼我這麼努力做了他們都不能成為他們的家人?我明明把他們當作家人,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帶著許多的不解、不甘、憤怒,又每疲憊的入睡了!
又每睡著不久,伯延悄聲的進門,他看了看又每臉上的淚痕,他有些心疼,但是他也有些責備的看著又每,他不明白為什麼又每不願意努力融入他的家庭?為什麼又每一點都沒感受到家裡人對他多麼好?為什麼又每不願意配合這家的一切?
他想到自己正陪著父母看電視,秀琳悄悄走到他身邊對他說:「哥,大嫂在跟別人講電話,還講爸媽的壞話......」
秀琳的聲音不大不小,沒有讓父親聽到,但是卻沒有逃過母親的耳朵,薛老師聽到女兒的話,眼神有些凌厲的看了伯延一眼,眼中的深意:他是我們家的媳婦,怎麼可以說我們家不好,伯延你最好管好你的妻子,不然鬧到你父親跟前,我們都沒好果子吃。
看懂母親眼中的深意,他也有些上火,便氣沖沖地回到房間對著又每一頓吼。
伯延不容許任何人傷害自己的父母手足,從小他便被教導,要守護這個家,要做這個家的守護者,要孝順父母、保護弟妹。
伯延沒有想過,妹妹為什麼聽偷自己嫂嫂講電話?在他心裡,只有家人不會傷害自己,家人都是對的,都是為自己考慮著想的!
其實又每很配合,公公婆婆要求要做的一切,從來努力完成;但是他沒辦法配合公公的好大喜功,一點點小事便得誇上天,彷似自己才是全天下最知無不能的人。
又每結婚之後,與公婆的相處中,他知道自己打從心底看不起伯延的父親,覺得他就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偏生又每也不是一個懂得掩飾的人,眼裡中常不經意露出瞧不上的神色。
有一次,一家人說著親戚的事,又每好奇問了幾句,伯延的父親莫名其妙地對又每說:「有念大學了不起嗎?」
又每被公公的態度懟的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為什麼他會這樣說自己?他從不覺得念大學有多麼了不起。對又每來說,在那麼年代,讓他們可以念大學的父親才是了不起的。
又每是一個好奇會發問的人,總是有許多為什麼?這樣的個性也惹得薛老師不喜。作為中學教師,接觸的半大不小的孩子,很多事只講究規矩規則,沒有那麼多為什麼。
又每的發問,常常讓薛老師覺得被冒犯、被質疑,好像每一件事都應該對解釋為什麼?但是一個婆婆為什麼要對媳婦解釋為什麼?對薛老師來說,媳婦就是聽話照做就對了,不需要也不應該問那麼多。
因此,又每在伯延家過的非常辛苦,丈夫沒有站在自己一個陣線,甚至也不理解自己,也沒有好好幫自己。公婆明顯就是不喜歡自己,但是又每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不喜歡自己?
或許,又每真的聽信婆婆在他們結婚時,對自己父母說的那一句:「我會將又每當作自己的女兒。」
但是,又每不知道,薛老師永遠都不可能將他視作女兒,甚至好好對待他都不可能。因為對薛老師來說,媳婦就是必須受盡搓磨,他當時也是這樣過來,所以他的媳婦也應該是這樣過來。
有時候,人對待他人的方式,刻印著自己的經歷與經驗,並非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更多是希望有人可以共情自己的遭遇。
但是,有時候,一個人對待人的方式,並非為了共情,而是自己並不知道其他對待人的方式。也許一個人的經歷中,他沒有學習到對待人的其他方式,於是只能將自己的所遭受、所經歷的復刻在另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