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關係越是親近的人,在某些情況下,卻猶如陌生人。
父母親看著阿昌良久,阿昌的質問、眼底的難過與憤怒,他們都看得明明白白。兩人眼中的不忍一閃而逝。他們不是不心疼孩子,正是因為心疼,才更要顧好家裡的氣運。為了整個家好,怎麼可能沒有犧牲?
此時,母親緩緩開口,語氣盡顯溫柔與理解:「兒子,你的苦媽媽都知道。爸爸媽媽怎麼會不喜歡你和秀秀的孩子呢?就像你說的,這還是我們第一個孫子,我們期待了這麼久,怎麼可能不疼?」
說著說著,聲音越發哽咽,眼角的淚水再也藏不住:「你和秀秀是委屈了……但是你也想想我們,自從你結婚之後,我們多次想告訴你這件事,但真的不知道怎麼開口。對於孩子,我們既期待又害怕......」
阿昌一直是個孝順的兒子,見到母親流淚,他不得不壓下心中的憤怒與難過,坐到母親身邊,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背,語氣僵硬地說:「媽,我一直都知道你們很辛苦,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很多很多;但是,為什麼一定要聽什麼大師的話?那根本就是邪門歪道……」
話還沒說完,便聽到父親嚴厲呵斥:「阿昌,爸爸理解你失去孩子難過,所以你才胡言亂語。但我警告你,不許這樣說大師!大師是個很好的人,很幫助我和你媽媽。你嘴上放尊重一點,聽明白了沒?」
阿昌聽到父親的話,冷笑幾聲,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說:「我到底哪裡說錯了?你們都被那個大師洗腦了,才會說出這種毫無根據、不辨是非的話。你們以前明明不是這個樣子!」
母親生怕父子再次起衝突,急忙抹了眼淚,對阿昌父親使了個眼色,接著拉過阿昌的手,輕輕拍了拍,語氣有些悲戚:「孩子啊,我們也不是一開始就相信大師的,但是……已經有很多事證明,大師說的都是對的。他真的為我們好,不會害我們的!」
說完頓了頓,看了看阿昌沒有反應,輕輕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我跟你爸爸年紀也漸漸大了,家裡的事業遲早要交到你手上。為了我們公司可以生意興隆,犧牲孩子……真的不算什麼的!」
母親的話讓阿昌瞬間爆炸,他不禁提高音量,衝著母親怒吼:「媽,你自己也是母親!什麼叫做犧牲孩子不算什麼?還是因為犧牲的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們完全無所謂?」
說完便起身,撂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回了房間:「我不可能讓秀秀打掉孩子,也不可能為了什麼大師的話去犧牲我們的孩子!我明天就帶秀秀搬出去住!」
兩老坐在客廳面面相覷,兒子的反應雖在預期之中,但他們也發現,兒子比他們想像中更在意秀秀與孩子。兩人起身關了燈,回到房間。
「老公,你說阿昌會不會同意?」
「他如果不同意,我們就直接跟秀秀說。秀秀聽話,一定會同意的!」
「唉,他太在意秀秀了……我真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壞?」
「沒事,他現在翅膀硬了,我們管不住;但只要有秀秀,兒子還不是在我們手裡?好了,晚了,今天你也演累了吧,睡覺吧!」
「還好……不過我還是不喜歡秀秀,當初......」
「好了,別說了,睡覺吧!」
兩人的對話被迫中斷,但阿昌的母親卻一直在想當年那個被阿昌追了一年多的女孩。她一見那個女孩就很喜歡,一直告訴阿昌,那個女生很適合嫁進來,一定會是最好的賢內助。
但阿昌與她交往沒多久就分手了,母親曾問過阿昌原因,但他不願細說。情急之下,她甚至主動找過那個女孩。
女孩只說:「伯母,我知道您很喜歡我,也對我很好,真的很謝謝。但我和阿昌不適合,所以我們才決定分開。」
母親急道:「怎麼不適合?你們才處多久啊?相處這件事,是需要時間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女孩語氣輕柔卻堅定:「伯母,我很喜歡阿昌,阿昌也很喜歡我。我們因為彼此太相似而靠近,但靠近之後,卻發現彼此不是對方以為的樣子。我們不停爭吵,也不停試圖把對方變成自己想像的樣子。但誰也不願意接受對方真實的樣子……所以我們選擇分開。」
聽到這番話,阿昌母親有些愣神。女孩看著她,微微一笑:「伯母,謝謝您來找我。這是我跟阿昌分開後想了許久才明白的,但我沒機會、也沒勇氣對他說。不過很高興能告訴您。我等等還有課,先走了。謝謝您的飲料,錢我放這裡。」
女孩準備離開,母親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要送她:「好好好,伯母耽誤你時間了。這是我請你喝的,你可不能這樣,錢快收回去!」
女孩搖搖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去。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腳步輕盈,阿昌母親忽然覺得,也許這女孩之所以答應見面,就是為了說那一番話給她聽,或者,是希望她回家後轉述給阿昌。
想到這裡,她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隔日早晨,她起床便看到秀秀在準備一家人的早餐。一見到她,秀秀笑盈盈地說:「媽,早,早餐好了,可以吃囉!」
她仔細觀察秀秀的表情,眉宇之間毫無異樣,似乎對昨晚的事渾然不知。她沒問,也沒提,坐下來準備吃早餐,順口喊道:「秀秀啊,來吃飯,別忙了!」
秀秀在廚房應道:「好,媽先吃吧,我馬上來!」
不久後,大家陸續起床。當阿昌走到餐桌前時,父母神色有些緊張。他們不知道昨晚兒子到底有沒有跟秀秀提起那件事?
但誰也沒開口,一天的開始彷彿一切如常,毫無異樣。甚至讓阿昌的父母懷疑,昨晚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場夢?
吃完早餐,大家各自出門。阿昌讓秀秀先上車等他,轉身面對父母,語氣冰冷中帶著威脅:「我還沒告訴秀秀。你們最好也別開口,一旦秀秀和孩子出什麼事,一定是你們害的,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
說完,重重關上門,彷彿想將所有的不愉快都關在這個家中。越用力,就越想把傷害隔絕開來,仿佛這樣就能避免再次受傷。
走向車子的路上,阿昌狠狠甩甩頭,想把昨晚的記憶甩開。他不想讓這些影響到秀秀。
上車後,秀秀看了他一眼,有些憂心地問:「你怎麼了?我怎麼覺得你今天一整個早上心神不寧,發生什麼事了嗎?」
阿昌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語氣溫和:「沒有啦,我只是昨天睡不好而已,沒事,你別瞎操心了。」
聽著他語氣平穩,秀秀點點頭,不再追問。她的沉默讓阿昌不自覺看了她一眼,又朝她的肚子望了一眼,心想:
我一定要好好想想,該怎麼處理這件事。爸媽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該怎麼做,才能保護秀秀和孩子?
陽光從車窗灑進來,或在秀秀的小腹。阿昌握著方向盤,眼神掃過車內的後視鏡,看見雙眼中的腥紅,心裡千頭萬緒。
車子緩緩駛離家,或許頭一次他這麼渴望離家越遠越好;但是,他心裡清楚,離了家,他將什麼都不是,而且不可能一直躲避下去。
父母親的逼迫猶如車外的喧囂,永無止休,而彷彿車子是一個保護盔甲,隔開這一份喧囂,但是他們終究得下車,面對一切喧囂的時候。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屋子裡的電話響起,電話那一頭傳來一個歷經滄桑的聲音:「怎麼樣?阿昌同意嗎?」
風平浪靜只是假象,實際上早已波濤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