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生第一場做愛,沒有帶套。
跟他的闖入一樣,每一次來回她的生命,她都沒有防禦,任由他來去。她嘆息過, 但沒想過責怪命運的安排。 她明白,放任他的始作俑者—是她自己,貪婪他身體的自己。
第一次見他,在19歲。右手遞給她一把鵝黃色的傘,撐張開來,像他臉上不過份的燦爛,一個剛好的微笑。她才舉起雙手,便被他一把攏進胸膛,用空著的那隻左手,稍微用一點力,碰的一聲落在她心裏,也撞開她心房的門。
如同所有學生情侶交往的過程,他們愛慕對方的靈魂、迷戀對方的身體、為彼此打點同在異鄉沒被照料的生活。很快地,他們決議從各自的校舍離開,一起合租一間十三坪大的套房,在屋主分租出去的三樓,一間最初設計要留當主臥使用的。他們在那房間合理地各自扮演身分。
門開的左側是小巧的流理台,鑲崁了爐子和洗碗槽,再連接著過去,是可以貼牆下放的桌子,足夠兩個人對坐。門開的右側是一張靠牆的雙人床,貼靠著對開的壓花窗下放。床尾是一口灰白木紋的系統櫃,大小剛好可以擺放兩人的衣物,就是她的多一點。櫃子後是一間寬敞浴室,裡頭甚至還架著一座白淨的浴缸,那是他們一起挑選時,最中意的裝潢。
好幾個潮濕的抱擁,從那裏開始,也在那裏結束。
在忙碌完各自課程的空暇時間裡,他們探討沙特、論究波娃、一齊潛入夏目漱石的文字,再從村上春樹的文字中浮起。他們看電影,新上映的、二輪戲院裡的、還有剛好足夠兩個人臥躺的專屬放映室裡,讓光影反射在他們臉上,也在那毫不避諱交疊的身軀。年輕對愛的沉溺與猖狂,在他們身上顯露無遺,地點不過是選擇性之一,不是必要優先擺放的議題。
直到他父親去世的消息到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如常進行。
她立在門口,像往常一樣,在黑色大背包摸找她的鑰匙串。門被打開了。
「你怎麼會在家? 你今天下午不是有課嗎?還是你不舒服?發燒了嗎?」一連串的發問,都沒有讓他發出一個聲響,就逕直將她摟進懷裡,用力把門關上,粗暴吻她,帶著怒氣吸允她全身。她有些慌張,卻也迷失在他的衝撞,那是她之前未曾感受過的力量,夾雜濃重的呼吸,還有危險的氣息,她說不明白是哪裡不對,只想先沉浸在此刻的歡愉,享受兩人的體溫、享受兩人的體液。
再醒來,是關了燈的房間,黑暗中只剩下她自己。另一顆枕頭上,摸不到他,揪眼看,也沒有在浴室裡。她拿起手機,有一封未讀訊息。手機的螢幕太亮,刺痛她的眼睛,痛到她哭了。
他消失在她21歲生日的前夕。
研究所第二年的日子,不怎麼好過,尤其是要口試之前。每日來回在圖書館、研究室裡穿梭,在研究室裡待到隔日清晨才離開,是常有的事。她換上黑色的雙肩背包,少了他的陪伴,她已經習慣自己把筆電、論文草稿、和看似厚重無用的原文書,全都自己扛在肩上。背包單側的網袋裡,插放著一把同款墨黑色的摺疊傘,撐張開來,裏頭有12支骨,可以完整覆住她的雙肩,畢竟她的肩也不寬,不過她明白一個人擋風,要有足夠堅實的倚靠。
她還選了一台灰黑色的二手擋車當代步,然後搬到離學校車程30分鐘的鄉鎮,和她的外婆同住。她以為外婆會需要她偶而的依靠,實際上,她太需要外婆的溫暖,不多說一句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