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法」納西姆.埃爾.卡布利《哲學家如何謀生》(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25-7)的書名,立刻吸引了我的關注,但與此同時,我腦中又閃現一個問題:哲學家不從事其他行業維持生計,僅做哲學研究能當飯吃嗎?就現實條件的角度來看,這多半是行不通的。正如作者在該書中呈現的那樣:哲學家在揚名之前,都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相反,少了這個物質經濟的支撐,就算哲學家有遠大的抱負,還真的寸步難行。
例如,斯賓諾莎的謀生之道是鏡片拋光師,他打磨用來製造放大鏡、顯微鏡、望遠鏡的玻璃鏡片,這保障了他物質上的獨立,使他在閒暇時間能夠完全沉浸在哲學之中;早年漢娜.阿倫特是個出色的哲學家,她逃離德國之後,以記者的身份投入寫作,這記者的實際訓練對其助益甚大,因為真正的記者能夠比別人更早察覺到隱藏在大事件之中的玄機,而這樣的訓練就是將自己的思想置於公眾討論視野中的有效方式。帕斯卡是工程師及發明家,同時也是公共交通的承包商;而蒙田人生中的輝煌時刻更多了,他當過波爾多市長和法官,在經濟條件方面相當優渥,這無疑是其後來寫作《蒙田隨筆集》的堅強後盾。
主持編纂《百科全書》的狄德羅還得做藝術經紀人;數學天才萊布尼茲在圖書館工作了四十年之久,負責收拾和整理圖書;讓.雅克.盧梭的命運多舛,他抄寫樂譜賺取收入,每抄寫一頁樂譜可以得到10索爾,當時,一個工人每日平均工資是15索爾,由此可見這份抄寫工收入之微薄。而且,抄寫樂譜可不是輕鬆的差事,它是一份耗費時間且需要精雕細琢的工作,筆畫稍有疏忽或失誤都可能全功盡棄重新再來,他在1770年至1777年就抄寫了不少於11200頁樂譜。以現今角度來看,盧梭不但違反《勞基法》的精神,工作時數過長更可能嚴重損壞他哲學家的視力。哲學家齊克果是一個獨特的人物。他從未工作過,在經濟上,他靠著從父親那裡繼承的財富生存,直白地說,他同時又是資產管理的高手,正是孳生的利息支持他在存在主義哲學的事業。
以西蒙娜.薇依為例,她只活了34歲,從事過許多職業,哲學教師、工人、西班牙內戰中的戰士、自由自法國活動分子。1931年至1932年,她碰上了工會的罷工運動,這次罷工訴求在於反抗失業、要求調漲薪資。那時,正值1929年美國股票暴跌的「大蕭條」之中,法國亦面臨嚴重的經濟危機。為了生計,1934年,她在勒古布的阿爾斯通工廠當非技術工人,後來在布洛涅的安德爾的卡諾巴斯工廠當冶金工人。失業以後,她又進入了雷諾的工廠,擔任銑床工人,從1935年6月工作到同年8月。這些體力勞動改變了她,使得她在分析「工人的生存條件」有著開闊的視野。1936年至1941年,她撰寫了一篇題為〈工廠生活體驗〉的文章,正是基於自己在工廠的生活經歷。(簡中版:西蒙娜.薇依《工廠日記》2023-4)。換句話說,上述每個哲學家的人生際遇各有不同,幸運者不需體力勞動即可過著良好的生活,而與財富(遺產)無緣的哲學家們則需要更多奮鬥了,有趣的是,這些勞其筋骨的工作與生命感悟,後來將以各種不同形式進入他們的哲學領域。
朋友P聽完我列舉這些哲學家的故事以後,忽然間,有所感悟地輕嘆了一聲,並深深贊同我的怪異說法:「不缺錢的人,就沒有才華可言;那些有才華的人,九成都是為求生存(生計)的人。」進一步說,沒有家底支撐的哲學家都尚需努力求存了,我很好奇更多詩人群體如何不工作又能維持生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