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生日（三）
第三個願望不過是一種期盼。這些年來，倪莉有多少個未達成的第三個願望，她早就忘了，她早就習慣了。不過萱萱似乎還相信著願望的可能性。
倪莉沒有說是真是假，只是抱著萱萱。「乖……」
萱萱嚎啕大哭。平時這孩子若在家裡，有點小小碰撞聲，她最親愛的奶奶應當會聽見聲響來關切她。今天萱萱就在病榻前哭泣，然而昏迷的母親無法回應自己的寶貝孫女。
女兒的哭聲使得倪莉也受到感染，不由得再度鼻酸。她猜不到萱萱準確許了什麼願望，但是倪莉能猜到那樣的願望，勢必要有個健健康康與她們一同生活的母親。如今已有困難了。只是在安撫萱萱時，倪莉不由得仔細諦聽萱萱的呼吸聲——她擔憂女兒再度氣喘發作。
所幸萱萱這次沒有氣喘發作。
看著昏迷不醒的母親，倪莉內心有著深沉的哀傷。
她簽下放棄急救同意書，準備交給醫師。她想像醫生會問她問題，問說：「所以是連抗生素都不要打了嗎？這樣的話，妳母親會因為敗血症過世。」倪莉相當惶恐。
不過正當她準備起身時，病房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打擾了。」
倪莉回頭，「醫生嗎？」
然而映入眼簾的並非穿著白袍的醫生。門口是兩名穿著藍紫色上衣的銀髮男女，「不是，是我們。麗美師姐情況如何？」
倪莉瞪大自己的眼睛。「你們怎麼會來？」
倪莉明明就沒來得及通知任何人啊？她不想要見到他們！
「師姐情況如何呢？」司儀師姐堅定地提問。她絲毫沒有想回答前個問題的意思。
「我媽深度昏迷，醫生要我簽放棄急救同意書。」倪莉語氣有些顫抖。悲傷的她，此刻見到道場裡的人並沒有好心情，她恨這些延誤母親治療的迷信之人。「所以，現在是屬於我們家人的時間，請妳們離開！」
「這樣嘛。」司儀師姐露出悲憫的表情，「麗美師姐會希望我們留下來的。她有些事情想跟我們討論。」
「就算在這種時候嗎？」倪莉質問。
「正是在這種時候。」司儀師姐肯定地說。
倪莉氣得渾身發抖，「你們到底要做什麼？」她可以感受到萱萱抓著她的小手有些不安。
「現在不重要。」本來靜默的劉師兄此刻終於開口了。「我們現在得讓師父為師姐灌氣。」
倪莉冷淡地說：「不了……」
「不了？」司儀師姐高聲重複，「現在是什麼重要？師父灌氣可以救妳媽媽，妳一個當女兒的怎麼那麼不肖？」
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讓倪莉很憤怒。
但劉師兄撥打的電話已經打通了，並開啟了擴音。
「喂，茂榮。是哪位師兄姐需要灌氣？」師父竟不用多做說明就知道要灌氣了。
「是東湖道場的詹麗美師姐。」劉師兄說。
「我說不要！」倪莉高聲叫道，「不要灌氣，請你們離開！」萱萱似乎也跟著怒瞪劉師兄與司儀師姐。
「——倪莉師姐。讓師父一起為麗美師姐灌氣好不好？」師父用著商量的語氣。「妳媽媽很相信宇宙之主，也很相信氣功。請讓我們幫師姐一次好不好？無論有沒有幫助，她若聽得到，會感覺很安心。」這樣柔和的請求，使得倪莉有些羞愧。母親病重的時候，哪怕是灌氣又怎麼樣呢？若能讓昏迷的母親走得平穩安詳，不是也很好嗎……
「好的，師父。」倪莉坐回床頭。
而劉師兄把手機從床尾朝向母親。
「——信女詹麗美。」擴音所傳來的師父聲音十分堅定，不會太大聲。本來想要抗議的倪莉此刻也有了期盼。
若師父真的有什麼偉力的話，是不是真的能如同佈道會那天一樣喚醒母親……
「——妳現在行至神的領域，安穩平和。相信妳的真我，相信宇宙主，相信神。大善真我。讓神指引我們，讓神為詹麗美師姐找到真我！師兄師姐，隨我念——信女歸來！」
「……信女歸來！」擴音能聽見電話另一端多人齊聲朗誦的聲音。
病房裡的劉師兄與司儀師姐也跟著重複。倪莉雖然不相信，卻也跟著複誦了。而萱萱也跟著她含糊地呢喃著。
師父沒有對著話筒提高音量，她再次堅定說出：「信女歸來！」
「信女歸來！」這次病房裡的複誦聲稍微大聲了些。
話筒裡依舊傳來眾人複誦的聲響。
但或許不是在現場的關係，比起上次四面八方都是音浪撼動著身體，這次倪莉沒感受到任何東西。若該成功的話，就該成功了。但母親依舊沒醒來。一秒、兩秒、三秒……一段時間過後，而上次佈道會所見到的奇蹟沒再次降臨。
在其他人開口前，電話另一端的師父繼續說：「麗美師姐快要回來了！現在，電話不要掛斷，我們會遠端灌氣！」劉師兄與司儀師姐雙雙稱是。
夠了。不要再弄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了。母親已經病危了，還得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儀式嗎？倪莉想站起身來制止他們，但就在此時，萱萱發出驚呼聲：「奶奶！」
怎麼了？倪莉轉頭去看，奇蹟真的再度降臨了。母親睜開了雙眼。
「奶奶！」萱萱握住母親的手，「妳醒了嗎？」
「師父？師父？」母親看向她們的背後，「我看見莉莉的爸爸，他說他要來接我……」
「媽，她是萱萱啊，妳的孫女啊。」倪莉傷心無比。這已是臨終前意識不清的譫妄症狀了。
「奶奶！」萱萱哭喊。
此時手機擴音傳來了師父的指示：「信女詹麗美，感受真我！」
「感受真我……」母親含糊不清重複了師父的話。
信仰的比重在母親的生命那麼重要嗎？重要到，完全無法理解家人的話，卻依舊能理解師父的話……
「內觀真實！」
這次母親沒有重複話語，她開始喃喃念著某個名字，「阿宏，你在哪？阿宏？」
那是誰？
倪莉柔聲問：「阿宏是誰？」
「靳師兄。」劉師兄回答了。「他的名字叫靳邦宏。」
原來到了臨終的時刻，靳師兄在母親的心中依舊如此重要。倪莉突然想起自己忘了通知靳師兄，她連忙拿起手機，慌忙地想要撥通對方的手機。
靳師兄接到通知後，在電話的另一端當場痛哭失聲，並承諾趕快過來。
手機擴音的師父聲音說了最後一道指示：「信女詹麗美，歸來！守得自我，大善真我！好了，師姐會慢慢清醒。」
劉師兄這才掛斷手機。
「謝謝你們。」倪莉道謝。哪怕她再不願低頭，但母親是在師父灌氣後才醒來這事實無法改變。不過，母親或許再也不會清醒了。哀傷的倪莉此刻只想送客，「你們可以先走了。」
「我們要找師姐。」司儀師姐微笑。
「我媽媽醒了就連絡你們。」倪莉露出假笑。
劉師兄幫腔道：「但師父說麗美師姐快醒了。」
就在此時，母親的聲音突然說了一句很清楚的話：「我為什麼躺在這？我暈倒了嗎？」
母親真的再次醒來了。
「奶奶！」
「媽！」
倪莉和萱萱一大一小都淚流滿面，不過這一次她們是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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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續集，但沒看過第一集《夜逃亡》的讀者也能理解唷～快來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