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住處陽台
這個問題我尚未有答案。
國中以前,我很喜歡收集雜物。當時不流行零雜物、斷捨離、極簡,反而鼓勵集郵、揀奇石、收藏名畫跟硯台等嗜好。且不論報導或路上商店,至少英文課本會有一篇有關集郵的文章,台灣人出國玩時會買冰箱磁鐵或鑰匙圈這類伴手禮廣送親友。
我的爸爸收集茶壺,到溪邊海邊十次有九次撿石頭回家,家中到處都是國畫卷軸,妹妹收集漫畫,弟弟收集CD。我的藏品很雜,文具、陶笛、貼紙…,塞滿4個書桌抽屜。現在想起來感到不可思議。
我看了Elaine St. James的《生活簡單就是享受》,裡頭某篇講到如何對抗捨不得丟東西的心情,是把要丟的東西裝箱,上面標示丟棄時間,時間一到就丟,千萬別檢查內容物。相較於現在丟東西講究先分類為贈送、回收或丟棄的觀念,James推薦的方法稍嫌粗殘。
Elaine的書我看了好幾次,很喜歡,卻沒有奉行她的建議。開始減少雜物是在大學、研究所及出社會後班好幾次家,體會東西愈少愈輕鬆,才進入盤點家當,玩背誦冰箱物品的遊戲的世界,數位雜物也不放過,常常刪照片、清電子郵件跟刪社群好友,訂閱好幾個數位雜誌或串流平台,最後刪到剩一個。
我自認極簡程度不亞於台灣很多整理師,家中檯面儘量不放任何東西,每個抽屜或櫥櫃不超過3分滿,導致看中文圈的影片都學不到新知。很多整理師介紹不同的收納工具,連這些盒子、箱子,在我眼中都是雜物。無論住臺北、德波或河內,我都是用鞋盒跟面紙盒裝東西,死不肯買收納物品。
剛開始研究怎麼簡化時,我也讀環保相關的書,例如Annie Leonard《東西的故事》(The Story of Stuff)、Taras Grescoe《不開車,在路上》(Straphanger: Saving Our Cities and Ourselves from the Automobile),無形間又為「少擁有」背書,讓我每次消費跟丟東西時都感到罪惡感,甚至連「擁有(own)」都感到疲累。交通工具也一樣,我不討厭大眾運輸,但也喜歡開車,獨旅時會租車兜風,但活了快40年還沒動念買車。
朋友說我家長得跟飯店一樣,一點生活感都沒有,為什麼身為女生卻不愛佈置家中環境?
姑且不論他的意見是否中肯(對我而言,「空間」、「空白」是最棒的裝飾品),我在察覺自己東西愈來愈少,還有每次消費及丟東西的感受後,也認為自己太走火入魔。好諷刺,我的靈魂選擇投胎在20世紀末,現代世界有這麼多讓人享受的物質,我卻畫地自限。
我還沒認識極簡生活前(12歲以前),可以花半小時、1小時把玩九族文化村買的松果項鍊跟每個機場都有的原子筆,那種原子筆很難寫,但有一個透明的窗格,依據拿筆的方向,窗裡的人像在搭電梯。我也可以毫無負擔擁有3、5本畢業紀念冊跟貼紙簿,塞在混沌的抽屜裡,1年後翻東西時才想起有這些東西。
現在我很久不能不動腦就買東西。在我小的時候,購物的唯一阻礙是沒錢(爸媽也不肯掏錢),在我認知到一件東西的製造流程如何污染環境,丟掉時更污染環境後,買包包、化妝品、衣鞋等任何沒提供明確回收管道的東西,我都覺得像在簽結婚契約,要跟這個物品綁定數年時間。當然我也失守不少次,丟東西時就背著強大罪惡感。
總之,我到目前都還算是不亂買、東西很少的人,這是我花快20年架構出的生活。剛開始實施時,我鼓勵周遭的人做一樣的事,現在我不會主動宣揚這個理念了。回想起來,我沒有那些極簡主義者所稱的愉悅感。我的快樂泉源跟量少質精地持有、家中空無一物沒任何關係。
甚至這也讓我的美感變得貧乏單一,以前我喜歡反覆累贅的裝飾,現在我連看都不看,只習慣搜尋無印良品風格的商品。我的生活被搞得很無聊。
我現在很欣賞佈置辦公桌及家裡的人,他們自己可能沒感覺,但在我眼中,這些人能坦率跟喜歡的物品建立關係,不介意空間被侵佔,是我這種斤斤計較、對採購充滿算計跟功利的傢伙無法獲得的享受跟滿足。
我也思考如何放鬆,改掉對極簡的偏執,不要花太多心思想「我需要丟哪些東西/數位資料/泛泛之交?我不應該買哪些我喜歡的東西?我已經有的東西我不能再買。我該淘汰哪些不必要的作息或習慣?」
真有趣,人不斷在推翻先前努力打造的理想,達到後發現這個理想很空洞,並不值得大費周章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