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異世界:霽》
第四季 第八章〈裂火之兆〉
一、粉巷的夜
半夜。粉巷靜到只剩麵粉味。
婦人靠在床邊的小凳上打盹,手裡還拽著濕布,額頭一碰就會掉下來。
床上的少女忽然坐起來。
沒有喘,也沒有驚叫。她的眼瞳先是黑的,慢慢浮出一圈暗紅;胸口那塊紅印像心跳一樣,一明一滅,越亮越穩。
她側頭看了母親一眼,像在確認什麼——婦人沒醒,只是眉頭皺了一下。
紅印輕輕一響,像指甲輕敲玻璃。聲音沒有穿過空氣,卻直直落進某個人的腦子裡。
——「起來.....帶我去。我要魂。」
很遠的地方,教堂的暗堂裡,畢遜普猛地睜眼。
他本能地單膝跪地,額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指節發白:「……聽命。」
粉巷的門沒有開,窗也沒動。可是影子細了一下,又厚了一層。屋裡多出兩個黑影,行禮無聲,把少女扶起。
婦人的眼皮抖了抖,像被風碰一下,卻沒有醒。她做了一個很短的夢,夢見女兒說「我不會走遠」。
少女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襯衣,赤腳。她看起來像在走路,實際上只是影子在挪。紅印把她的身形留了一個淺淺的殘像——母親若是突然醒來,只會以為女兒還在床上睡得很沉。
影子打了一個轉,從門縫底下「滲」出去。
二、地窖
教堂後巷有一道被牆影遮住的台階,往下是鎖了三道鐵門的地窖。
畢遜普親自來開門。他披著白袍,臉在燈下顯得更瘦,眼神卻發亮。
鐵門一扇扇推開,地窖裡的空氣混著潮味和鐵銹味。
石室中央立著一根黑柱,周圍是半月形的柵欄。柵裡困著十幾個人——年紀不一,有年輕女子,也有瘦小的奴隸。有人在哭,有人已經哭不出聲音了。
少女走進去。
她沒有看任何一張臉,只低頭看自己的腳尖。紅印這時亮到像一小團熱煤。畢遜普褪去戒備,長跪在地,額頭抵地,輕聲道:「我的…真神……」
少女忽然抬頭,眼裡一點光都沒有:「更多。」
兩個字落下,石室裡的燈一起跳了跳。
第一圈柵欄內的幾個人同時抽了一口氣,像被水兜頭澆下去,然後整個人一軟。不是倒下,是「塌」掉。
身體還在,魂像被一把看不見的勺子撈起來,化成一縷一縷暗紅的火,輕輕地飛到少女胸口,落進紅印裡。
第二圈。
第三圈。
畢遜普抬起臉,眼神裡是狂熱的淚:「真神顯現——」
少女沒有看他,只又說了一句:「更多。」
暗樁們動得更快,把新抓來的幾個人推進柵裡。有人掙扎,手腕磨出血,鐵鏈叮噹。沒有人喊救命——喉嚨像被堵住了。
紅印像在呼吸,愈合、膨脹、愈合、再膨脹。每一次合起來,少女的背脊就挺直一分,腳下的影子就更深一層。
最後一絲紅火沒入胸口時,她的肩線從女孩的稚氣,變成了某種不屬於凡人的冷——不是高傲,是拒斥。
她看了畢遜普一眼,第一次開口像人說話:「把我送回去。暫時不要讓他們發現。」
畢遜普低頭:「遵命。」
他不敢問「為什麼」。也不敢問「還要多少」。
他只是抬手,讓人熄了兩盞燈,把石室的血腥味用香草煙壓下去。鐵門一扇扇關上,鎖再一道一道落回去。
少女回頭看了一眼那根黑柱,像在判斷強度,眼神裡沒有痛也沒有快樂。只有缺。
——「更多。」
低語不再透過嘴,而是像一陣冷風,從石縫一路吹回城的各處。
三、回房
粉巷的屋裡,婦人迷迷糊糊醒了一下。
她看見床上的女兒在睡。燈還亮著,濕布還在手裡。她把布攤開,重新扎緊窗縫。
她沒有注意到:床上那具「睡著」的身影,影邊有一条極細、幾乎看不見的紅線,像某個人畫錯了又輕輕擦掉。
真正的少女被靜靜送回床上時,紅線才收回。她靠枕躺下,睫毛動了一下,像被風碰。
婦人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額頭,覺得不燙,嘆了一口氣:「別怕,娘在。」
少女沒有回答。
紅印變得很安靜,像藏進水裡。只是母親走開時,窗紙上有一個影子跟了一步,停住了。
街外有腳步聲經過,極輕,極快,像一群不想留下痕跡的人。
四角的風都被收住了。
四、白天的數字
天亮。皇城比往常更吵。
茶攤、米鋪、雜貨店門口,幾個消息靈的人守著口風,說的都是失蹤——昨晚又不見了兩個洗衣的女孩、一個跑腿的少年、一戶人家的小媳婦。
「也可能出去躲債了。」有人故作輕鬆地說。
「躲債會帶著鍋鏟嗎?」另一個人冷著臉回了一句。
教團的人走在街上,口風一致:「神在挑選器皿,為城祈福。」
這句話傳了三遍,成了說給膽小的人聽的壓舌板。
騎士團把每日統計拿給元玉燕。
她盯著數字看了很久,按住額角:「三天二十一人?……不對,這不是真數。有人壓著沒報。」
副官吞口水:「教團那邊說,正在『赦罪禮』,暫不對外。」
元玉燕把表格一合,披起披風:「我去東郊一趟。」
五、東郊院子
東郊的院子,一如既往地乾淨。牆上掛著濕布,燈油裝滿,水缸七分。
安在院口磨石階,莉卡在旁邊跟著磨,兩個人的動作一樣慢,鞋尖碰到一起,她就把鞋往他那邊輕輕一頂。
「有人來。」伊蘿珊在屋頂低聲,像影子一樣落下,替元玉燕拉開門。
元玉燕進院直說:「失蹤的人數不對。有人在往下按。我沒有證據能立刻動教團,也不想把你們推到檯面。你們幫我查——暗的那種。」
薇洛妮亞哼了一聲,手拍著刀背:「正合我意。誰敢躲在黑裡,我一刀背把他震出來。」
歌蕾絲抬杖,語氣穩:「我能追印。紅印留過的地方,聲音會殘一點,我能聽出來。」
伊蘿珊冷冷一句:「黑夜是我的領域。我走屋脊,從粉巷繞,不驚動人。」
莎菈把弓背好,耳尖動了動:「那我守高處。有人動,我第一時間射警示箭。」
菈菈的目光掠過安,聲音冷平:「我去問路。有人知道在哪。我開口,他們會說。」
院子裡安靜下來,最後安點頭:「分工就這樣。暗查,不驚動。」莉卡把拳套扣好,站到安前面半步:「我跟你。你不要一個人往前衝。」
她說完抬頭看他,眼睛很亮,像在等一個很簡單的回話。
元玉燕沒有插嘴,只看著安。
院子一下子很安靜,連水缸裡的水都像不敢動。
安呼了口氣,點頭:「好。」
他抬起眼,語氣很慢:「我在乎的……是我的伙伴。」
莉卡的耳朵一下立起來。
薇洛妮亞「哼」了一聲,刀往肩上一扛;伊蘿珊把袖子束緊;歌蕾絲笑得眼睛都彎了;菈菈收斂了點眼裡的危險,輕輕點頭。
安又補了一句,像是在把話收緊:「嗯,伙伴都這麼說了,我們會幫忙的。」
元玉燕沒多客套,我會往城西移巡線,給你們留路。」
她說完,看了莉卡一眼,露出一個很乾脆的笑:「把他看緊。」
莉卡嚴肅地點頭:「嗯。」
六、分工
下午,院子像一個沒有聲音的鋼環,所有人都在裡面各做各的事,卻扣得緊。
伊蘿珊先出發。她腰間只帶了短刃,腳踩屋脊,避開了所有會吱呀作響的地方。她知道粉巷哪家人晚上會把湯和麵掛到窗台散熱,哪家嬸嬸喜歡在門口說話——她躲開所有眼睛。
有人從屋裡探頭,她的影子就貼上煙囪,像灰。
歌蕾絲帶著新杖,走路很輕。她的杖尖時不時點地,像在聽一首很慢的歌。巷口、牆角、某幢樓梯下——她停了幾次,眉心蹙一下:「有印。」
印很薄,像是有人用針在空氣裡劃過,沒有劃破卻留了痕。她把位置記下來。
薇洛妮亞不看巷子,她看「路」。
哪裡能跑,哪裡會被堵,哪裡一刀落下會最響——她的眼睛比她的刀還鋒利。她只開過一次口,對著牆角那家賣煤球的老人:「今天別烤了,會有風吹過去。」
老人看了她一眼,無語地點頭,收了火。
菈菈在市場外沿走。她沒有展翼,也沒有亮出角,只像一個普通的外城女子。
她只問一句:「昨晚,教堂那邊是不是搬了東西?」
有人抿嘴,朝某個方向點了點頭:「重的。」
莎菈位於最高點,看有沒有可疑人物及路線。
安跟莉卡走得最慢。
他們沒有刻意藏身,卻也沒走在人堆裡。莉卡一直在他側邊半步的位置,一會兒拉他袖子,一會兒碰一下他的手背,像是在確認他是真的在。
走到粉巷口時,莉卡停住了。
她看著那扇門,嗓子有點緊:「她會疼嗎?」
安看了門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輕輕摸了摸莉卡的耳朵,動作很慢:「她現在……不會。」
莉卡呼出一口氣,點頭:「好。」
七、線索
傍晚前,大家回到院子。
歌蕾絲把一張簡單的巷線圖攤開,指尖點了點:「這幾個點有紅印殘音,延伸方向都朝這裡。」
她畫了一個圈,是教堂後巷。
伊蘿珊把一塊小小的黑粉末放在桌上:「暗門的縫裡有香草灰。是那種用來壓血腥味的。」
薇洛妮亞把刀橫在圖上,「從這裡到地窖,需要兩個彎。第一個彎薄,第二個彎窄。打起來不方便。」
莎菈:「教堂那邊的風在那一刻往外走。有人把門打開過。」
菈菈最後說:「教堂內廊的地板,被擦得太乾淨了。乾淨到看不到昨天的腳印,但角落裡有一點點水印。有人把什麼沉的東西抬進抬出。」
她停了一下,輕聲補一句:「人。」
院子安靜了三秒。
安看大家一圈,點頭:「晚上去。」
八、委託的形式
太陽下去,風變冷。
元玉燕沒有進院,只在巷口往裡看了一眼。安走出去,跟她在影子裡說了幾句。
「我會把巡線再拉遠一點。」元玉燕道,「你們進去,別留手尾。」
她停了一下,低聲:「有人在看我。我能幫的就這些。」
安只回:「夠了。」
元玉燕忽然笑了一下:「你今天那句話,挺像你。」
安「嗯」了一聲,「謝謝。」
她揮了揮手,像平常那樣乾脆地轉身,把披風拽緊,消失在街角。
九、出發前
東郊的院子裡,只剩幾盞燈。
伊蘿珊把頭髮綁高,薇洛妮亞擦刀,歌蕾絲把杖上的鎖環一個個扣穩,莎菈把糖塞進口袋,菈菈收了收黑翼。
莉卡站在安前面,幫他拉緊袖口的系帶,動作很慢。
「你今天……摸我很多下。」莉卡小聲,耳朵紅紅的。
安失笑:「那妳就多讓我摸幾下。」
他伸手,認真地摸了摸她的頭,又在耳尖停了一下:「這是獎勵。」
莉卡的尾巴晃了一下,笑出聲:「嗯。」
安看著大家:「走。」
他們一個一個越過門檻,影子拉長又縮短。
院門輕輕合上,燈火留在牆內,風從巷口吹進來,又被牆上的濕布擋住。
十、夜風
教堂後巷的那道台階,在夜裡像一道吞人的口。
伊蘿珊先下去,薇洛妮亞壓後,歌蕾絲走中間,莎菈靠邊走,菈菈把每個拐角都掃一遍。莉卡緊跟安的左側,拳套在燈下有一條很暗的光。
第一道門,沒有聲音。
第二道門,門縫裡的香草灰被摸成一塊小小的泥。
第三道門,鎖有被急著打開過的痕跡——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安貼著門,側耳聽了一下,眼神沉下去。
他只是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喉結動了一下:「我在乎的,是你們。」
莉卡「嗯」了一聲,把拳套扣得更緊。
門內傳來兩個字,很輕,像有人隔著水在說話:
——「更多 更多。」
安抬眼。
大家都知道,這一夜之後,城裡的火會被看見,風也會變得更冷。
但他們已經站在這裡了。
門開。黑暗像一張布,被他們一起掀起一角。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