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都想被看見的女人,誰溫柔?誰支配?
為了和妮拉出去,我想了一下可能的約會場景。
於是我洗車,整理車子前後座椅,買了高級精油汽車淡香劑,試著坐在副駕駛座上想像著這位子是否舒服。我購買了音樂播放軟體的付費方案,讓它不會有廣告,並且排好播放清單都是妮拉喜歡的音樂。
我算了算,希望車子開到她家樓下時,音樂必須播放到Lana del Rey,最好放到那首她喜歡的,輕鬆浪漫的«West Coast»。
該穿什麼衣服呢?
我們餐廳內外場加起來,男女比例懸殊,妮拉現在幾乎都被男生團團圍住。我常常因為她喜歡男生的陽剛味而吃味。
是啊!她連女朋友都是個鐵T,總是在我表現出比較陽剛味的時候特別有反應。
這反而讓我有些不甘心,我希望她也可以喜歡我女性氣質的一面。
所以我一樣穿上了襯衫戴上帽子,但這次,我選了一個環形耳環,並且擦上了鮮紅的唇膏——我想當大姐,可不想當大哥。
緊張地開著車前往她家,我卻又反悔那個音樂清單,決定不放她喜歡的歌。
我按下了自己平常喜歡聽的古典音樂,假裝並沒有特別為她選歌。我想知道,她對我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興趣。
「我到你家樓下了。」我把車暫停在對面,打了電話給她。
她從遠處走來,小淑女般的步伐。
很意外地,她居然也精心打扮。
稚嫩的臉畫上了時下歐美年輕人流行的眼妝,眼尾是粗黑上鉤眼線,誇張地延伸翹起。眼影和腮紅都有特地細緻地畫上不同層次。
這妝一定化了很久,可我沒有其他的結論,因為我比較喜歡她平常不上妝的樣子。我心裡抱歉地想著:這年紀的女孩化濃妝,就像在最好的生魚片上又擠了檸檬醬——酸得搶味,她還不知道自己本來就夠鮮。
「妳的妝好美。」我看著她的眼睛說謊。
「謝謝...」她害羞地說。
可惜我不懂化妝,不知道該怎麼接了,氣氛有些浪漫有些尷尬,她接著說:「妳也是。」
「我故意掛個大耳環,擦個大口紅,想看起來女人一點。」我把自己擔憂的地方說出來:「不知道妳會不會喜歡。」
她哈哈笑了一下,我不敢再看她的表情,直接開車。
「可以放Lana del Rey嗎?」在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背景音樂間,她問。
我感到一絲失落輕笑了出來,按下了另一個本來專為她設計的播放清單。
They say I'm too young to love you
They say I'm too dumb to see
They judge me like a picture book
By the colors, like they forgot to read...
«Brooklyn Baby»——Lana Del Rey
車外的陽光曬得刺眼,我卻覺得那首歌像一層薄霧,把我們都包了起來。

Las Dalias 的入口擠滿人。
空氣裡混著香料、香菸和曬熱的布料味。 我們並肩走進人群,陽光從樹影間打下來,照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妮拉口沫橫飛地跟我講上週末在派對的事情,一邊滑著手機翻照片給我看。
她今天穿著一件針織的細肩帶上衣,淺米色的線,鬆鬆織成波希米亞的圖案。
那衣服的背後幾乎是空的,只靠一條細帶打了個蝴蝶結。 我看著那個結—— 只要拉一下,就能鬆開。
太多畫面在腦裡流過:她的背部線條細緻但不骨感,在陽光下微微浮動,兩片肩胛骨像沉睡的翼,一呼一吸間,薄薄的皮膚隨之起伏。當那根線滑落、她的背脊會微微一顫......
我知道自己在幻想。
她彎身看攤位上的衣服,鯊魚夾把她的頭髮高高固定著,露出頸後一小撮細碎的髮絲。
我想,如果那個夾子被打開—— 那束髮會怎麼散開?
「辛納蒙!妳看!這件好還是那件好?」妮拉拿著兩件衣服比給我看。
我該說些什麼?
「嗯......我覺得妳身上這件比較好看......」這可是實話。
妮拉開心極了,隨即又有些失望:「哎呀!我想買不同顏色,醒目一點的色調。」
這種場合,好像應該要說什麼:「這件妳穿一定好看」或「要不要我幫妳拿包包」之類的東西。 但我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只好假裝在看手工皮帶,腦袋拼命翻攪著該說什麼話。
妮拉沒有過來看我駐足的皮帶攤位,她繼續往前逛。
她興奮地拿起飾品、耳環、絲巾,一件接一件地問我:「這個好看嗎?」「這個配我嗎?」我認真地在腦海中擠出每個句子:「這件現在蠻流行的,但我覺得你比較高挑,配另一件好看。」「哇!你好適合這件喔!這不是每個人都能駕馭的耶!」
我們一邊比劃,一邊笑。我跟在她後方,開始覺得自己像千金大小姐旁的侍女。
於是我隨手拿起一個波西米亞羽毛耳環,問她:「妳覺得我戴這種好看嗎?」
她尷尬地看了幾秒,擠出幾個字:「嗯....好看。」
我放棄了,隨即望向另一個攤位的水晶石頭:「誒!妳不是說喜歡石頭嗎?」
「對!就是這個!」她蹦蹦跳跳地跑去,我幫她拿了包包讓她輕鬆挑選。
我的人生中好像沒遇過這個尷尬的角色。
平常和女性好友逛街,大家都各挑各的,偶爾會互相替彼此看一下,嘴上有聊不完的心事和八卦話題。年輕時和男生逛街,我好像就是妮拉的角色,但說實在我不太常逛街,真要買東西也會一個人買,更不會拉男生陪我逛街。
那麼現在該說什麼話?那些陪女生逛街的男生們,此時又該如何呢?
妮拉說想買粉色石頭項鍊和白色碎石耳環:「妳看!我超想買這個!」
「好看呀!難怪妳喜歡白色,真的就是妳的氣質!」我馬上大大讚賞。
「這個要十五歐耶...」
「還好吧,我覺得差不多是這個價錢。」平常和朋友出去都是這樣勸敗的。
妮拉猶豫了好一陣子,掏出錢包買了。
我知道,女生買完東西以後,一定要稱讚她買得好:「天啊!妳現在就戴上!太美了!」
她開心地笑著,舉起手上的各種碎石手環鏈子,告訴我這是誰送她的,這是什麼禮物。
接著她繼續逛各種飾品攤位。
「五十歐耶...好貴喔......」她又想買一個白色玉石。
「嗯,真的蠻貴的。」我脫口而出。這屁石頭要五十歐。
「我現在的經濟能力實在負擔不起......」她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我,這次的柔情似水,我可不覺得性感了。
經濟能力負擔不起,那就不要買呀,又不是必需品。這不是很簡單嗎?
我沒說話,只給她一個無奈的微笑。
她繼續流連忘返,試圖告訴我那石頭多美,她又如何買不起。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等等!她該不會要我掏出錢包吧?
「如果現在不買,下次很難再看到一樣的石頭了。」她再次看著我的眼睛。
「去海邊撿啊,我記得某個海邊有漂亮的石頭,下次帶妳去。」我又脫口而出。
她尷尬地笑了一下說:「那不一樣。」
我突然有一種莫名的羞辱感:小姐,我跟妳還不熟耶!第一次出來就被當錢包?
好歹要讓我吃到妳我才可能買東西給妳——我看著她裸露的肩頸想著。
太陽很亮,亮得我一時間分不清,是臉熱還是心煩。
走出市場,我坐下點了菸。本來想今天約會不抽菸的,但此刻卻不想管了。反正妮拉又不在乎我,還想把我當錢包,何必對她認真。
「我想和女朋友分手。」妮拉在我旁邊坐下,說:「我覺得她都不在乎我。」
「怎麼說?」
「就上次跟妳說過,她回訊息的速度超慢,有時候甚至一整天都沒回。就算回了也是簡短的幾個字。」
「妳後來跟她溝通後如何?」
「她說她會改啊,但根本沒變!感情是需要經營的!」她憤憤地說:「我想分手,但我也不想交女友了,我想要找人玩玩就好!」
「很好。」我靠近她,盯著她的眼睛看:「可以找我玩。」
她哈哈大笑,被我逗樂了。
「要吃飯嗎?我們可以去一家海灘餐廳吃中餐。」我發動引擎問。
「我女朋友居然打了九通電話給我!」她驚嚇地看著手機,然後拿給我看。
「等我一下,我要回電。」她出了車門,在路邊慎重地講電話。
「她說今天工作取消,等等要找我吃午餐...」妮拉說。
「她知道妳和我出來嗎?」
「她知道。」
「那妳想和她吃午餐還是和我吃午餐?」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我繼續開車,慢慢開。妮拉的手機叮叮叮出現一則又一則訊息,她則是忙著回覆。
「我想還是和她吃飯好了。」她終於給了回答。
我看著眼前的路,面無表情。
「妳不是說要分手?」
「對啊...可是......」
「沒關係,都好。我先送妳回家吧。」我轉頭對她微笑著。一路上我們靜靜聽著Lana Del Rey,似乎沒什麼力氣對話。
妮拉下車後,我空洞地開著車不知道要去哪裡。
醒醒吧。
她從頭到尾都不在乎我不是嗎?
但我又在乎她的什麼?
不也是只想把她背後的蝴蝶結拉開嗎?
繞了許多路,最後回到工作室,我開始準備新的蛋糕,這是和一個手工蠟燭賣家合作的廣告案。當時看到這兩個蠟燭我愛不釋手,我可以盯著她們好久好久。
我沒有多想,只是想做一個「看起來彼此有關」的東西。
那個稚嫩又性感的是妮拉,那個矇住雙眼的是蠢蛋我。

我沒有特別設計,只是照直覺疊上玫瑰、像碎石頭的馬林糖。
那些裝飾看起來都很溫柔, 但我知道它們有重量。
做到一半,我忽然覺得它們好像在互看, 又好像誰都沒看到誰。
隔天上班,她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依舊笑、依舊講笑話、依舊跟大家打鬧。 我在裡場備料,聽著她在外場的聲音,一下近一下遠。
我本來不想說的。
可是每次聽到她笑,我就覺得自己在笑話裡。
她走進來拿刀,我開口前甚至沒想:「妳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對不對?」 她愣了一下,轉頭看我。
「妳在說什麼?」
「昨天妳整場都在講妳的事,妳一次也沒問過我。」 我盯著砧板,聲音近乎顫抖,刀子還握在手裡。
她慢慢走近:「我...我想認識妳呀,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問。如果我問太私密的事,不是很沒禮貌嗎...」
「嗯...說得也是,我懂妳在說什麼。我以前也這樣。」我驚覺自己蠢斃了!居然在跟我的助理討愛!
她靠得太近,近到我能看到她脖子上的小汗珠。 她聲音很低:「妳想我問什麼?」
我抬頭,她在笑。
「比如說妳有沒有喜歡的人?」她說完,迅速轉身逃跑。
她轉身時還回頭看我一眼,咬著嘴唇。